芦 苇：双十一再刷销量记录，却撑不起我的农村淘宝创业梦

　　与许多农村九零后一样，自打2006年中专毕业之后，我便离开了家乡，以外出打工作为主业。2016年，我们县开始推广电商创业，我们村也举办了农村电商扶贫创业培训，这使得我和农村淘宝有了第一次的接触。培训人员告诉我们，阿里巴巴集团联合各地政府推出了“千县万村计划”，计划在未来3-5年内投资100亿元，建立1000个县级运营中心和10万个村级服务站，解决农村买难卖难问题，加快实现“网货下乡”和“农产品进城”的双向流通功能，因此，阿里巴巴宣称农村淘宝为的是服务农民，创新农业，让农村变得更美好。

　　这一介绍深深地吸引了我，于是我决定怀揣着创业致富、建设家乡的梦想回到村里。之后，我报名参加了县里第二期农村淘宝合伙人培训。同批参加的人员有30人左右，大家都是自愿报名，参与的人主要以年轻人为主，能够操作电脑是招募参与合伙人的主要条件。培训的内容让我们更加热血沸腾，感觉农村淘宝既可以帮助农民振兴家乡，又能让我们创业致富。淘宝培训人员向我们介绍，一旦成为农村淘宝合伙人，就可以从三个方面盈利：第一，帮助村民代购，赚取佣金；第二，销售农产品，赚取佣金；第三，帮助村民发快递，赚取差价。

　　没过多久，我在我们村委会旁边的村民活动中心开设了一间农村淘宝店。一台电脑和一个淘宝账户开启了我的农村淘宝创业之路。2016年的甘肃，农村信息网络不算发达，由于村民活动中心有免费WIFI，我的淘宝店里有一台电脑，所以每天到店里来蹭网或是上网的村民络绎不绝。这成为我向他们推销农村淘宝，让他们参与到“淘生活”的好机会。

　　刚开始村民们还不太信任淘宝，大家觉得淘宝上的商品比当地市场上的便宜太多，这种价格差距让人对淘宝商品的质量产生了怀疑，谁都说网上便宜，但是却没人愿意买。于是，我决定自己先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从淘宝上采购了很多日常用品，自己先使用，感觉比较好的再向其他村民推广。虽然我因为采购花费了不少钱，但是这种策略也让村民逐渐建立了对淘宝的信任，我也卖出去了不少东西，再加上我在村里原有的人脉资源，我逐渐获得了一些客户资源。

　　在我最初从事农村淘宝的几个月里，我每月通过货单佣金能收入2000-3000元。相比于打工的收入可能少了一些，但在农村生活成本较低的情况下，这个收入还是可以维系一家人的基本生活。不过，这样的收入更多是受益于当时农村淘宝的发展策略，每单佣金相对比较高，而且当时的合伙人策略要求也比较低。农村淘宝创业初期，阿里巴巴制定的合伙人基本策略只设定了最低工作量的限度，底线是每个月要求每天至少完成五单销售，每月营业额最低1.5万元。这个要求对于我来说，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

好景不长，我陷入了危机

　　在我创业之初，我们县扶贫办与农村淘宝签订了电商扶贫协议，说是要重点支持农村淘宝创业扶贫。2016年，农村淘宝创业成为了县里最热门的事件，时不时地组织我们创业培训、团队建设。双十一期间，我还组织过村里的人集体参加电商节。但短暂的繁荣并不意味着村庄就能由此焕发出新的活力。

　　在农村淘宝的宣传中，农村淘宝主要解决的是最后一公里的问题，是服务农民的。然而，随着大量农村淘宝店的出现，农村淘宝最初的喧闹与繁荣渐渐消退。农村淘宝对于店小二的要求也发生了改变，每月必须完成一定额度的销售任务，那段时间，我每月订单量至少需要达到2-3万元才能维持家里当月的生活，我在销售上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当时手机淘宝软件开始普及，但大多村民对它不太熟悉，我需要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培养村民使用手机淘宝的习惯，培养他们来社区中心上网和消费的习惯。我还得用很多时间研究村民的喜好和消费方式，将网上的商品推荐给他们。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跑十至二十家农户，不厌其烦地向村民推销商品和安装手机淘宝。

　　然而，我的生意并没有特别大的起色，这也挫伤了我创业的积极性。并且，我发现淘宝销售任务的收入甚至还不够填补我前期投入的成本。如果想加入农村淘宝就必须按照要求对店铺进行统一装修，店面达到统一样式。而这种装修是由县级农村淘宝统一发标，我们统一采购。在装修店面上我就投入了5000多元，此外我还需要购买电脑、电视、宣传资料，添置一些桌椅等等。这么一算，2016年我前前后后在农村淘宝创业中已经投入了差不多两万元，而当年我当农村淘宝店小二的收入也不过两万多元。

　　随着2017年的到来，农村淘宝的策略再次发生变化。随着村级店小二逐渐增多，农村淘宝扩张逐渐完成，订单佣金也在发生变化，一些商品取消了佣金，而且补贴也取消了。这变化对我而言冲击巨大，原来我只需要在村里销售2-3万元就能获得每月2000-3000元的收入。如果我勤快些，多推销，让村里人多买些东西，我的收入可能还会更高些。但这一变化后，在保持原有销量的情况下，我每月收入只剩下了1000-2000元。假如我想回到之前的收入水平，我就必须将订单量增加到原先的一倍以上。

　　但增加销量谈何容易！我们村在甘肃属于比较贫困的农村，村里的大量年轻人外流，留在村庄里大多是“386199”部队。她们才是今天农村现存的主力消费群体，但她们的消费需求非常有限。甘肃农村现在突出特点就是年轻人外流太严重，大量年轻人走向外地或县城生活，乡村逐渐走向空心化、老龄化。只有为数不多的和我一样怀揣振兴乡村梦想、希望乡村保留未来希望的年轻人才选择留在或回到村庄，选择农村淘宝创业大军。

　　为了能保持原先的收入，我开始尝试做商品外销。农村淘宝当初宣传的是“网货下乡”和“农产品进城”的双向流通功能，但实际操作起来，我发现“农产品进城”并没有那么容易。淘宝是一个相信品牌和口碑的地方，我们当地的特产以杂粮、土豆为主，如果想在淘宝上推广就需要注册品牌。注册一个品牌至少需要1000元左右，注册成功之后还需要形成口碑产业，我还要花更多钱来完成。这些投入还不包括日后在品质鉴定、产品包装、刷单方式等方面上的花费。这是我一个普通农村淘宝从业者很难完成的工作，但在县级淘宝那边，他们并不把电商的主要工作作为核心战略，而是将重点放在向农村倾销商品，他们能为我们在“农产品进城”上提供的支持少之又少。

　　淘宝下乡说到底秉持的是以消费型电子商务为主的战略，而不太在意农村农产品的输出。商人就是商人，商人的本质是逐利，农村淘宝真正想占据的是农村消费市场，让村民多多消费，而不是真心实意地帮助村里的农产品打开销路，提高农民收入。在这样的策略下，我们农村淘宝合伙人面临着销售额任务量不断提高的压力。2017年之后，基本上每两个月县级农村淘宝就出现一个变化策略，这个策略的核心就是不断减少订单佣金。在这期间，当年与我一起参加农村淘宝培训的那些同伴中，有不少人因为佣金太少，收入已经不够维持生存，只能退出农村淘宝，另谋他路。

告别农村淘宝，重回打工之路

　　转眼又到了2018年，我从事农村淘宝已经接近两年。农村淘宝策略发生了一个重大转变，推出以新零售为基础的“天猫优品”，如果我们想转型就必须转型做“天猫优品”。而做“天猫优品”的条件包括在拥有一定人流的集镇，有较大消费人群，这种策略实际上主要需要更多的资金投入，而我们只能成为农村淘宝转型的淘汰品。因为如果我只想单纯地做农村淘宝，那么，每单佣金只有1%-2%，我需要维持以前收入，只能重点推销天猫优品店的商品；如果我继续推销普通订单，我则需要10倍或者更多倍的订单量才能达成，这在我们甘肃的贫困农村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些无法企及的销售额让我只能选择关门，把账目整理了之后，我吃惊地发现这两年间，我不光没赚到钱，竟然还赔本了三万多元，这其中包括硬件设备投入2万多元，滞销集单产品1万多元。我每月的收入也不过是刚刚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农村淘宝留给我只有一台电脑、一个50寸电视、一堆不再使用的店铺装修板，还有一堆自己花钱买的淘宝宣传材料。

　　当初满怀希望回乡创业的我，如今却只能失落地离开家乡，再次踏上外出打工的列车，前往浙江，重新进入工厂，拿着每月3000-4000元/月的打工仔收入维持着生活。所幸的是，我的妻子也和我一起在浙江，算下来我俩一个月也有6000元左右收入。唯一让我俩感到的亏欠的就是两个孩子，他们现在在老家上幼儿园，只能由爷爷奶奶带着。

　　两年多的农村淘宝店小二的经历也让我思考良多。曾经农村淘宝宏大战略中的“网货下乡”和“农产品进城”似乎唯一打通也只有“网货下乡”，农村淘宝看似让农村人享受到网络消费的好处，但它的出现为的是培养农村人的消费方式，促进网络销售在农村的繁荣，从而形成农村消费网货的新观念，甚至部分村民过度消费的情况。真正能够消费淘宝产品的村庄，大多数都是沿海或者富裕地区的，而不是我们这类贫困的村庄。虽然农村淘宝也以传统生产生活节日为契机，推出春耕节、农机节等符合农业生产的节日，但这种节日仍然以促进农民消费为主，对于农业的帮助还是非常有限的。当农民想把农产品销往城市时，农村淘宝却设置了层层资金障碍。因此，我不禁感慨，农村淘宝不过是阿里巴巴为了自己盈利下的一步棋，这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玩得起的游戏，马云爸爸赚大钱的背后却是我们这些普通农村淘宝合伙人的心酸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