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黑与白》第一部卷二第四章(上)
第一部 卷二
第四章
1. 教学干事和副系主任
上学期期末考试,顾筝的《宪法学概论》只考了56分。丢分最多的是两道简述题:“什么叫‘五四宪法’?请简要阐述一下其基本内涵和意义”和“为什么说‘拿破仑法典’奠定了现代民主国家的宪制基础”。光这两道题,顾筝就丢了30分。这已经是必修课第二次考不及格,上一次是《经济法》,也是考了五十多分;按照校规,如果再有一次必修课不及格,学校就要按规定对她“劝其退学”处理了……
开学后第二周的星期一早晨,顾筝刚到食堂吃完早餐回到宿舍,就接到系教学干事的通知,系领导要找她谈话。她看了一下表,离约定的时间只差半个钟头了,便匆匆往系里走去。
当顾筝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那幢掩映在丛林中的法律系办公大楼时,忍不住猜测:约我谈话的系领导是谁呢?系里除了主任,副主任有六位,顾筝大都只知道他们的名字,跟本人对不上号,有的甚至连名字也记不清楚。
教学干事正在办公室整理厚厚一摞报表,她是个刚生产不久的少妇,姓靳,白白胖胖的,由于刚生完孩子,脸上还留着产后的雀斑,平添了些许妩媚。靳干事平时跟学生们打交道多,成绩单、课程表什么的都经她手,所以大部分学生她都认得出来,见顾筝进去,她连头也顾不上抬一下,竖起食指往上指了指,向发电报一样简短地说:“二楼212房间,唐副主任。去吧!”
唐副主任,即唐非副教授,是《宪法学概论》的任课教师,同时兼任顾筝所在班级的班主任。顾筝从小害怕跟陌生人打交道,最怕找自己谈话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系领导。她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212房间门框边上挂着一块写有“副系主任办公室”的白色小牌子,顾筝敲了两下门,没有回音;门虚掩着,顾筝轻轻一推就开了。房间里没有人。顾筝站在门口左顾右盼,这时背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看见唐副主任提着一只开水瓶,从楼梯口快步走过来。
“唐老师。”顾筝赶紧闪到一边,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唐副主任嗯了一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顾筝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办公室只有一张办公桌,陈设虽然简单,却显得很凌乱,办公桌上堆满了书刊、报纸和文件,还有一只不锈钢的大茶杯,看上去像一枚导弹。唐副主任每次上课,都要把这只茶杯放到讲台上。这会儿,唐副主任旋开盖子,给杯子里加满开水,在办公桌后面的藤椅上坐下来,才把目光转向顾筝,像刚看见她似的噢了一声,“顾筝同学,你坐吧!”
办公桌前面有一把打开的红色塑料折叠椅,软绵椅垫上积满了一层灰,顾筝没有坐下去,并非因为椅子上的灰尘,而是觉得自己作为学生,领导谈话时,她应该站着才合适。
唐非四十来岁,是个比较注重仪表的人,平时讲课总是西装革履,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颜色也特别鲜亮;也许是长期讲课形成的习惯,说话比一般人高几度,在教室里还没什么,但如果是近距离,就有些刺耳了,当老师的人都有咬文嚼字的习惯,听起来就像念台词。不过,学生们都很喜欢唐非的课。他的课的确讲得好。在法律系那么多教师中,能像唐非把枯燥乏味的课程讲得趣味横生,充满吸引力的人不多。
此刻,唐非见顾筝不肯坐下,意识到什么,起身从门后面挂钩上取下一块抹布,将椅子擦拭了一遍,一边擦一边咕哝:“我一个多星期没进办公室,就这么厚的灰尘,可见空气质量多么差!”他擦了两遍,还嫌没擦干净,又低下头吹了一口气,看椅子上是否还有灰。直到他确认椅子上已擦得一尘不染后,才直起身来。
顾筝目睹了唐非擦拭椅子的全部过程,有点儿过意不去,心里的紧张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因此,当唐非再次示意她坐下之后,她就在那张擦得闪闪发亮的椅子上坐下了。
但顾筝没想到,唐非开头一段话,让她的心又紧张起来:“顾筝,你的高考分数在班上并不低,可为什么入校后每次考试,成绩都排在全班的后面呢?”唐副主任用一种责备的语气问,表情也颇为严肃。
“唐主任,对不起,”顾筝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说,“我拖全班的后腿了……”
“你不要紧张嘛!”唐非抬起手示意她坐下,严肃的脸上浮出一缕笑容,“我今天不是以系副主任的身份找你谈话,而是以任课老师和班主任的身份找你谈话的。不要叫我主任,叫我老师好了。”唐非和颜悦色地说,“我也不是责备你拖班上的后腿,是跟你一起寻找你成绩落后的原因。我不想让一个本来天资很出众的学生,因为一些别的原因被淘汰掉……”
唐非本意也许是安慰顾筝,但她听了更加惴惴不安了。她觉得唐副主任的话显然是有所指的。
果然,唐非接下来说:“从大一到大二上学期,你的必修课也不是每次都考得很差,只是时好时坏,也就是说并非你学习能力差,而是学习状态不稳导致的。比方说这次丢分最多的那两道题,只要你平时认真听过我的课,不至于完全做不出来……”
唐非的声音颇为平和,不紧不慢,听起来仿佛一个高明的医生在给病人诊断病情。
“我找靳干事了解过,你入校前报考的是中文系,是学校临时把你调剂到法律的。我知道你喜欢文学,选修的也大都是中文系的课程,你还是浪淘沙文学社社员,而且我听说你的诗也写得不错。作为一个大学生,兴趣广泛是好事,不是坏事,但总要分清主次,不能本末倒置了是不是?”唐副主任循循善诱地说,“选修课考分再高,诗写得再好,也不能代替必修课。毕业时颁发学位,毕竟是以必修课为主……”他说到这儿停下来,似乎在斟酌着字眼,“我调阅过你的档案,你很小时父母就不在了,是你哥哥一直在供你上学。你能从楚州中学以高分考入东江大学,证明你天资优秀。不能因为业余爱好,断送了自己的前途。以我的经验,爱好归爱好,专业归专业,两者不能混淆。就拿你喜欢的文学来说。傅雷先生有一句话可谓一语中的,作家也好,诗人也好,只能当一流的,文坛和社会上是没有二流三流文人的容身之地的,但自古以来,真正的一流文人又有多少呢?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文学,梦想当一个作家或诗人什么的,可文学也好,诗歌也好,都不能当饭吃啊!从择业角度考虑,法律系比中文系好得多,至少它能保证你毕业后有机会成为法官和律师。你也许不知道,现在社会上,当一个法官和律师多么受人尊重……顾筝同学,你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筝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听明白,不安地嗫嚅道:“可是,唐老师……”
唐非没等她说下去,就看了一下手表,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松了松脖子上的红色菱形条纹领带。“我还要去教务处办事。今天就谈到这儿吧!”说着,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显得很亲切、也很自然地伸出双手,在顾筝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并托着她的后背往门口走去。由于两人肩并着肩,顾筝觉得他的个头跟自己差不多一般高。
走到门口,唐非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顾筝,“以后你有什么困难或问题,可以随时找我。”他摊开双手,显得有些无奈地说,“我既然兼你们的班主任,再忙也不能不管你们啊!”
“谢谢唐老师!”顾筝接过名片,向唐非鞠了一躬,有点慌乱地转过身走了。下楼梯时,她还感觉到唐非在目送着自己。
经过靳干事办公室门口时,顾筝被她叫住了。“唐主任这么快就跟你谈完了?”她从一大堆名册上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问。
“唐老师有事要出去……”顾筝说。由于站的很近,她对靳干事脸上长着几颗雀斑都看得清清楚楚,还嗅到她身上有一股香水和脂粉混在一起的味道,十分刺鼻。顾筝曾从一本杂志上看过,女人哺乳期不宜涂脂抹粉,否则会对婴儿不好。她犹豫着是否应该提醒靳干事,就听对方说:“在系里的几个副主任中,唐主任最忙,每天忙得脚不着地,连家里的事儿也顾不上……”
靳干事的声音很低,一边说,一边朝办公室外面张望,生怕被人听见似的。靳干事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奇怪,但究竟怪在那儿,顾筝又说不出来。她再次嗅到了靳干事身上香水和脂粉混在一起的味儿……
2. 圣诞舞会
自从唐副主任约谈后,顾筝一连半个学期都没有参加浪淘沙文学社的活动,连栗红让她担任新一期《浪淘沙》刊物的值班编辑,也被她以功课忙为由拒绝了。顾筝每天的生活都是四点一线:寝室——食堂——教室——图书馆。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期中考试时,四门必修课平均分都在85分以上,班上的排名一下子跃居到了前五。有一次开班会,唐非亲临会场,还点名表扬了顾筝,临离开时,特地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面带微笑地说:“你没有让我失望……”
唐副主任亲切的目光以及温暖的手掌,使顾筝有些激动,但唐非的手掌在她肩膀上停留的时间过长,使她的身体产生了一种不适的感觉,她甚至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她曾经从靳干事身上闻到过……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快到圣诞节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学校园开始流行过圣诞节,每逢圣诞临近,各个社团都争相举办各种形式的节庆活动,圣诞帽、圣诞树之类的纪念品,一时充斥了校园大大小小的商店和路边摊点。
浪淘沙文学社也不甘落后,准备与作家班联合举办一次圣诞联欢舞会。这次活动是栗红一手操持的,她要求文学社的每个社员都不要缺席。
顾筝原本不想参加的,她一向对跳舞没什么兴趣,跳舞也仅止于扫盲班的水平——刚入学那会儿,她出于好奇参加过一个交谊舞培训班,但学了一半就退出了,除了简单的四步、三步,探戈、伦巴什么的都不会。大一时,顾筝在同寝室的女生撺掇下,曾经参加过一两次在桂园食堂举办的周末舞会。这些舞会都是大学生自己举办的,音响设备和场地也比较简陋,跳舞的除了学生,也有不少社会人员。有一次,有个衣冠楚楚的胖子请顾筝跳舞,一看对方那副西装革履的打扮就知道是外面来的社会人,舞技比顾筝还差,刚上场就踩了她的脚。实际上,那人压根儿就不是来跳舞的,跳了不到两分钟,一只手便开始不安分地在顾筝背部蠢蠢欲动,身体一个劲地往前贴,嘴巴像个大风箱,呼呼直冒酒气,到后来,竟然不顾一切地搂紧顾筝,想要亲吻她。顾筝使出浑身力气,好不容易推开那人,跑到舞厅外面呕吐起来。类似的经历,栗红也曾碰到过。“那家伙想占便宜,被我结结实实扇了一大嘴巴!”栗红满脸鄙夷地说,“这些人仗着赚了几个臭钱,像苍蝇一样往校园里到处乱窜、猎艳,他们就是一群猪猡!”从那以后,顾筝再也没有参加过学校里的任何舞会……
“圣诞舞会可是学校特批的,在研究生俱乐部举行,绝对的高大上,宋晓帆和郎涛都要参加呢。本人是首席主持,你要不去给我捧个场,就太不够朋友了吧?”栗红说。诱惑、“胁迫”加撺掇,手段堪称一流。
顾筝一向脸皮薄,顶不住了,只好乖乖就范:“好吧,我去……”那语气,不像是答应参加一场舞会,倒像是缴械投降。
除了栗红,顾筝没什么好朋友。她从心底珍视栗红的友谊,不愿意背上“不够朋友”的恶名。再说,那段时间她学习太用功,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确也想放松一下。
枫园俱乐部的舞会每逢双周举办一次,包场或节假日例外。
研究生俱乐部是一幢灰色的苏式建筑,紧挨着中共中央东江局旧址,五十年代后期,东江省委在这儿修建疗养院之后,除了将原来的建筑进行装修改造外,还增加了一些新的设施,其中就包括小礼堂。
小礼堂总共两层,一楼是个可以容纳近两百人的会议厅,二楼是接待室和办公室,1950年代至70年代中期,每到暑假,东江省委的主要领导人都要来这儿住一段时间,一边疗养一边办公,省委不少重要会议都是在小礼堂召开的。疗养院收归东大后,小礼堂也就自然而然地失掉了办公和开会的功能,由于年久失修,一度被后勤部门做过存放物资的仓库。前几年研究生扩招,学校在枫园成立研究生院,小礼堂经过一番装修,摇身一变成为了研究生俱乐部。二楼是阅览室、健身房和会议厅,一楼则用来举行各种联欢活动和舞会。
比起本科生们因陋就简的“食堂舞厅”,研究生俱乐部的舞厅无论从环境到设备,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效果几乎可以和专业的乐队演奏相媲美;进俱乐部跳舞的除了本校研究生,一些酷爱交谊舞的校领导和教授偶尔也会来过过瘾。俱乐部对舞厅的管理比较严格,凭研究生证或学校的工作证才能入场,后来才放宽条件,只需一名舞伴有研究生证和工作证就可以了。因此,在东大的本科生心目中,到枫园研究生俱乐部跳舞,成了某种身份和品位的象征,不少学生谈恋爱约会时,甚至把去研究生俱乐部跳舞当作了首选场所。
圣诞舞会那天晚上,当顾筝来到研究生俱乐部时,栗红已经到了好一会儿。她是舞会的主持人,舞会开始之前,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研究生俱乐部门口的圣诞树是前两天就安装好的,树的周身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彩灯,大大小小不下数十盏,像繁星一样异彩纷呈、闪烁迷离,烘托出一股浓郁的圣诞气氛。
进入舞厅的人越来越多,大都是浪淘沙文学社的社员和作家班的学员。当然,也有几位特邀的嘉宾,其中就包括宋晓帆和郎涛。
宋晓帆今天穿着一套白色晚礼服,婀娜的身材、优雅的气质,使她具有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一个女人能成为名作家已足以让人羡慕,如果同时还拥有美丽的容貌和高贵的气质,就难免让许多同性妒忌了。宋晓帆就是这样的一位女性。当她迈着款款的步态走进来时,原本嘈杂的舞厅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人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过来,使她像站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一样,刹那间成为了整个舞厅的主角。
宋晓帆和郎涛是一同进入舞厅的。郎涛今天倒没有刻意打扮,穿着一件米色休闲西服,头发依然像往常那样散乱,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走进舞厅时,像平时进教室上课那样,学者的矜持和艺术家的洒脱在他身上奇妙地混合在一起,他看上比在课堂上讲课时更富于魅力。他比宋晓帆要小几岁,但“气场”却一点不输宋晓帆,甚至要略胜一筹。这可能同郎涛少年成名以及留学海外的背景有关,要知道,一个人的文化素养和履历总是能从他的容貌和气质上体现出来的。
当宋晓帆和郎涛走进舞厅时,栗红和另外一位男生走上前去,给他们献上了一束鲜花。给宋晓帆献花的是个男生,给郎涛献花的是栗红。顾筝看见,郎涛从栗红手里接过鲜花时,神情有些不自然;与他相比,栗红反而显得落落大方。这似乎同他俩各自的年龄和身份有些不相称。
栗红后来告诉顾筝,给宋晓帆和郎涛献花,是她临时增加的“节目”。她这样做,一是为了彰显两人的特殊地位,二也是为了突出她和郎涛之间的关系;但效果也许恰恰相反。因为就顾筝的感觉,如果这是一场婚礼,宋晓帆和郎涛更像是一对儿,而栗红倒像是伴娘。她相信,不仅是她这样想,当时很多人也会这样想。后来的情形验证了顾筝的感觉。
宋晓帆和郎涛走进舞厅后,音乐就开始了。《世界多美好》、《街头斗士》、《夜总会女郎》……滚石乐队的作品,浪漫、激情、野性、叛逆,即便不懂音乐的人听了,也会心跳加快,仿佛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要燃烧。《外婆的澎湖湾》《童年》《甜蜜蜜》《酒干倘卖无》,这些风靡大陆的港台流行音乐,在大学校园里也不乏拥趸。音响效果的确不错,尤其那充满动感的打击乐,每一声鼓点都仿佛敲击在听众的心上,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带入音乐的节奏当中去。灯光也不错,舞厅中央那盏球形灯不停旋转着,五彩斑斓的光斑洒满了舞厅的每一个角落,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氛围……
如很多人所料,郎涛率先请宋晓帆跳了第一支舞。随后,郎涛几乎一口气陪宋晓帆跳了好几支舞。两人的舞技都堪称一流,探戈、伦巴、华尔兹……他们几乎像表演一样,引来一阵阵喝彩声。有人甚至不由自主地松开舞伴,停下来欣赏他们的精彩表演。
栗红显然有些失落。由于舞厅的灯光扑朔迷离,顾筝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从她拒绝了两个请她跳舞的作家班学员看得出来。顾筝也拒绝了两个人的邀请,一个是文学社社员,一个是作家班学员。顾筝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她的确不喜欢跳舞,而栗红完全是为了赌气。
平心而论,今天的栗红仪态万方、光彩照人,并不比宋晓帆逊色,理应成为舞会当之无愧的主角。顾筝想。况且,栗红为今天的晚会付出了不少心血,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举办这个舞会的真正目的都是为了她和郎涛。作为朋友,顾筝暗自替栗红感到不平。于是她走过去,拉住栗红的手,栗红的手冰凉冰凉的,站在墙角,默默望着光怪陆离的舞厅,像一个局外人。
这当儿,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人,约好了似的,同时邀请顾筝和栗红跳舞。顾筝认出一个是王晟,一个是杜威。
顾筝有些意外:“你们……”
“王晟和杜威都是《浪淘沙》的作者,我请他们参加的。”栗红以为顾筝不认识他俩,漫不经心地介绍道,眼睛却还盯着舞厅中央翩翩起舞的郎涛和宋晓帆。
此刻,一曲终了,郎涛和宋晓帆双双走下了舞场。
“哦,我们是老乡呢……”顾筝还没说完,栗红突然撇下他们,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向郎涛跑去。那奔跑的速度和姿势,仿佛不是去请自己所爱的人跳舞,而是奋不顾身地冲向杀敌的战场。
当另一首爵士舞曲《没用的爱》响起来时,栗红已经在众目睽睽下挽着郎涛的胳膊,走向了舞场中心……
顾筝怔怔地看着这个充满戏剧性的场面,惊呆了。这当儿,她听见有人说:“顾筝,我请你跳支舞吧!”她如梦初醒般地收回目光,见杜威模仿着百老汇戏剧,像绅士那样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动作和神情都显得有些夸张,而刚才还跟杜威在一起的王晟却不见了。
顾筝犹豫片刻,将手递给了杜威。
3. 栗红
栗红已经深深爱上郎涛了。
栗红是个早熟的女孩,中学时,她就迷上了琼瑶和三毛的小说,日记本里抄录的大都是一些关于爱情的格言,例如“爱情是自私的,是具有排他性的。”“爱情是这样一种东西,即使最贫瘠的土地也不能使她枯萎。”“只要目的是为了爱,干什么都是对的。”等等。她的性启蒙也比一般女孩早,十二岁就来了初潮。那时候,栗红的父母刚进入中年,事业上正处于鼎盛期,他们太忙了,爸爸在东江锅炉厂当老总,管着好几千人,每天一早出门,半夜才归,有时出差十天半月不回家;妈妈在锅炉厂当财务处长,他们都无暇顾及女儿。
栗红其实是个天资出众的女孩,从小学到中学,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她读的是市一中,一中是全省的重点中学,高一时,栗红悄悄喜欢上了学校的美术老师。美术老师姓肖名白,是刚从东江美术学院毕业分到一中任教的。肖白其实长得一点不帅,又瘦又小,个儿还没栗红高,唯一的亮点是嘴巴长的很性感。栗红喜欢性感的男性。
栗红的父母是北方人,相貌都很出众,栗红继承了父母的优质基因,初中时就出落得楚楚动人。但栗红为什么会喜欢上肖白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栗红这个年纪的女孩,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有时仅仅是出于某种好奇,或者青春期的逆反心理。自从肖白单独给她辅导了一次素描课之后,她就悄悄喜欢上这个其貌不扬的美术老师了。那段时间,肖白每个星期都要给栗红单独辅导一次素描课,起初是在学校的美术教研室,后来便转到了肖白的寝室。有一天,肖白提出要给她画一幅裸体肖像。“你的身材太美了,堪称上帝的杰作,我要把你画出来,否则太对不起上帝了!”肖白喃喃着,目光像烙铁一样在栗红身上滑动,使她仿佛着了魔似的无法拒绝。于是,肖白便像剥笋一样把栗红身上的衣服一层层脱下来,扔到地上。当肖白那张性感的嘴唇和栗红同样性感的嘴唇胶合在一起时,栗红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片雪花那样融化了……
不久,栗红和肖白的隐秘恋情被父母发现了。一次,栗红的妈妈收拾房间,在她的写字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摞素描稿,全是栗红的裸体画。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两人见微知著,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带着那摞素描画,到市一中顺藤摸瓜,查出了女儿和美术教师肖白的恋情。中学严禁教师和学生恋爱,发现后一律严肃处理。很快,肖白便被校方开除了。栗红也被父母安排转学到了东江大学附中,东大附中也是省里的重点中学,而且考生报考东大时,还能享受降低二十分的优先录取权。
由于早恋的阴影,栗红考入东江大学后,并没有马上将自己投入到另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中去。每当看到身边那些满脸稚气的女生同男朋友在一起时那种卿卿我我的痴迷劲儿,栗红心头会掠过一种曾经沧海的“过来人”的感觉。栗红的家庭背景和个人气质,使她有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自信或优越感,这注定了她对异性的眼光和生活品位比许多女生都要高出一筹。在经历中学时期的那场早恋后,栗红变得成熟了许多,包括在对自己未来的爱情和事业上,她似乎胸有成竹,一点也不着急,仿佛一个出色的猎人,从容不迫地蛰伏在深山密林中,一旦发现目标,便会果断出手;直到郎涛出现后,栗红那颗原本就充满激情的心才被重新点燃……
如果说栗红同肖白的那场早恋肇始于弗洛伊德所说的力比多导致的一次偶然事故,那么,她爱上郎涛则是一种感性和理性双重作用的结果。大二上学期,栗红第一次选修郎涛主讲的《西方现代哲学和存在主义》的课程,得到了95分,是选修这门课全部学生中的最高分。栗红对于这个分数十分意外。她并不是那种上课特别用功的学生,进东大后,她的大部分精力并未用于功课,而是浪淘沙文学社的组织工作;她选修郎涛的课,也并非真的对存在主义哲学有兴趣,而是出于某种赶时髦的心理。在八十年代中后期的大学生中,存在主义几乎是“先锋”“前卫”的代名词,谁要是没读过一两本存在主义的书,简直就会被当成土老帽的。而栗红无论在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上,又是那么一个时尚前卫的女孩子。她居然得到了班上的最高分,虚荣心使栗红感到既意外又兴奋。于是,大二下学期,她又选了郎涛的另一门课《走向后现代主义》。杰姆逊、赛义德、亨廷顿、福柯、卡西尔、艾因·兰德、海德格尔、萨特、弗洛伊德以及阿仑特、波伏娃;《第三次浪潮》、《人论》、《存在与虚无》、《存在与时间》、《第二性》……这些新颖前卫的概念或书名从郎涛嘴里冒出来,像一枚枚重磅炸弹在栗红脑子里轮番轰炸,使她感到晕眩、刺激、兴奋。栗红逐渐被这个刚从国外留学归来不久的年轻教授吸引住了,但那会儿,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爱上郎涛,而且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一切都是从新四楼的那场讲座开始的。
那天晚上讲座结束后,栗红同郎涛一起走出新四楼。她听郎涛讲过多次课了,但她觉得哪一次都没有这次成功。在她心里,郎涛的形象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光彩照人过。尽管她平时在众人面前骄傲得像个公主,可在郎涛面前,她却谦卑得像灰姑娘一样。是的,她已经不知不觉把郎涛当作白马王子了。“陪我散会儿步吧!”郎涛漫不经心的口气,听起来像邀请,又像命令,栗红觉得已经等待了很久,她不由自主地将身体贴近郎涛,郎涛稍微迟疑了一下,伸出臂膀接纳了她。穿过体育馆门前的小广场,不一会儿他们便走进了情人林。秋天的夜晚十分凉爽,从路边的林子里传来秋虫的啼鸣。月光从浓密的树枝间洒落下来,平添一种梦幻般的色彩。“如果海德格尔知道自己的学说在中国有这样多的知音,该多么高兴啊!”郎涛似乎还没有从讲座上的热烈气氛摆脱出来,沉浸在一种愉悦的心情中。接着,他给栗红讲起了自己在西德求学和旅行的经历。“有一年寒假,我只身从西德进入奥地利,皮箱里只带了两本德文书,一本是海德格尔的《林中路》,另一本是《海德格尔传》。奥地利的冬天十分寒冷,冰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脉仿佛一条裹着白色铠甲的玉龙,虽然火车上有充足的暖气,但从车窗口投射进来的莹莹白光,还是让我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我在西德和奥地利交界的一个小站下车后,住进了一座四周白雪皑皑的高山旅馆。伟岸的阿尔卑斯山群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山脚下的森林、冰封的河流、被冻僵的铁轨,宛如一幅博物馆展出的油画名作,使我想起了荷尔德林的诗句:‘我们的有生之年是多么局促,\我们观看和计算我们的年岁之数,但诸民族的年岁,\莫非有一只凡人的眼睛看见了它们?’荷尔德林是海德格尔最推崇的诗人。这天夜里,我梦见了上万公里以外的楚州城和我的父母。而就在前不久,我刚接到了父亲劝我回国工作的信,我一直在犹豫不决。但当我从梦中醒来后,突然做出了回国的决定……”
对于感性的栗红来说,郎涛的经历比海德格尔更令人着迷。海德格尔对她来说还是显得艰深了些。相对于存在主义哲学,栗红似乎对海德格尔个人的生活和爱情更感兴趣。“讲讲阿仑特吧!他们不是很相爱吗,为什么最后还是分手了呢?”栗红提出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儿不合时宜,讲座结束时,栗红曾在一大堆纸条中看到有人问过这个问题,郎涛没有回答。这使她感到好奇。
“海德格尔这样的大师,别说对一般的女人,就是对阿仑特这样本身也很优秀的女性来说,也如同一座纪念碑那样,离开他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儿……”郎涛的回答隐晦且充满哲学意味,栗红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栗红和郎涛走到了常青亭。那是一座石柱搭成的菱形空地,石柱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葡萄藤。文学社曾在这儿举办过诗歌朗诵活动。栗红靠在一根石柱上,回味着郎涛刚才的那句话,“可人为什么要做纪念碑呢?爱一座纪念碑和爱一个人,哪一种更幸福呢?”
郎涛似乎被她的话逗乐了,淡淡一笑:“理解一个人的痛苦容易,但纪念碑的痛苦,却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栗红觉得,郎涛的话仍然那么晦涩。这使她再次意识到自己缺乏一颗哲学的头脑,“可是,我爱你……”栗红闭上眼睛,这句话本来是她心里想的,可她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声。
那会儿,郎涛和栗红面对面站立着,听了这句话,郎涛略微犹豫了一下,忽然俯下头来,轻轻吻了她一下。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但栗红的身体一阵颤抖,仿佛要倒下去似的,郎涛不得不伸出双臂将她抱住了,于是,栗红像一只火炬那样被点燃了,一头扎进了郎涛的怀里……
从那天以后,他们俩开始经常约会。除了校园,郎涛偶尔也带栗红去校外的咖啡厅和餐馆。郎涛的父亲也在东大任教,父母都住在东江大学,但郎涛除了周末和节假日回家,平时都住在在学校分配的单身宿舍里。郎涛从来不带栗红去自己的单身宿舍,约会也是在晚上,每次都像地下工作者,一开始,栗红觉得这种秘密约会很刺激,可时间久了,她渐渐有些不满足起来。有一次,栗红向郎涛提出去他的宿舍看看,但被他一口拒绝了,而且口气很生硬,毫无商量的余地。栗红心里有些不快,郁闷了好几天,也许郎涛觉得这种秘密约会比较刺激?也许不想他们俩的关系让更多人知道?也许……总之,处于热恋之中的栗红心里被一片乌云笼罩了。
那天,在枫园的圣诞舞会上,当栗红看到郎涛和宋晓帆在舞会上众星捧月般的地位,而自己却像一个被遗忘的“灰姑娘”,一向骄傲的她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不,他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他!”栗红忍不住愤愤地想。于是,她趁着中场休息的间隙,扒开人群,走到郎涛和宋晓帆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了郎涛的手……
4. 郎涛
郎涛从小天资聪慧,长得眉清目秀,特别招人喜欢。但同他早熟的智力相比,他的恋爱指数其实很低。还是在楚州中学时,就曾有女孩子喜欢过郎涛,给他写情书、送贺卡什么的,可他总是很迟钝,或者故意装迟钝。有一次,班上一个长得像日本影星山口百惠的女生把一封信悄悄塞到了郎涛的口袋里,可一直到放学回家,郎涛也没看这封信。后来还是母亲洗衣服时发现的,交给了父亲。郎涛的父亲对儿子管教素来很严,拆开信封一看,是一首诗:“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轻的神?……”
其时,郎涛的父亲郎永良还在楚州师专中文系任教,是研究中国文学史的专家,自然知道这是何其芳的早期代表作《预言》。尽管这首诗抒发的是诗人的内心苦闷,但从那娟秀的字迹和散发着香味儿的淡蓝色信笺,他马上猜出这一定是哪个女生给郎涛发出的求爱信号。信还没有拆封,儿子显然还没有看到,郎永良便悄悄把信扣下了,直到郎涛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东江大学,郎永良才把这封信给儿子。他原本以为儿子会生气,谁知郎涛看后一句话也没说,笑了笑,就将那封信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看见儿子的这一举动,郎永良心里顿觉踏实了。
郎永良对儿子一直期望甚高。从小学到中学,郎涛的成绩在全年级始终名列前茅,还在全市的作文比赛中得过第一名。郎永良给儿子高考设定的目标是北京大学和东江大学。郎永良从北大毕业后,分配到东江大学中文系任教,三十来岁就成了中国文学史研究界的翘楚,五十年代中期任中文系副主任,如果不是后来在反右运动中被划为右派,其前途未可限量。
从人生高峰跌入低谷的郎永良被调离东江大学,到楚州师专任教。同郎永良一起被调到楚州师专的还有一个右派,是个数学家。
当时,楚州师专还只是一所专科师范学校,从名牌大学一下子贬到这个地方,郎永良的心境之低落可想而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原本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因此,从中心堕入边缘后的郎永良渐渐乐天知命,安于现状,埋首于老庄哲学逍遥自得,从天伦之乐中寻找自己的人生乐趣。儿子郎涛出生后,郎永良将全副精力倾注到对儿子的培育上。郎涛三岁时就能背诵唐诗三百首,对庄子的《逍遥游》倒背如流。儿子小时候表现出的过人天资,使郎永良看到了青年时代湮灭的理想。1977年高考制度刚恢复,郎永良便提前布局,将北京大学和东江大学当作儿子高考的“标的”,也未尝不是出于对自己“未竟事业”的一种补偿心理……
郎涛果然没有辜负乃父的厚望,从东江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公费留学生,赴西德留学,几年后便成为了国际海德格尔研究领域一颗引人瞩目的新星。马堡大学哲学系主任比尔教授是海德格尔的弟子,也是国际海德格尔研究界的权威,曾对他的博士论文给予高度评价:“郎涛先生通过自己的论文,使思想触觉深入到海德格尔研究中去,探究其思想的分离和展开,且发现了其隐蔽的关联……”;比尔教授十分欣赏这位年轻聪慧的中国青年,希望他能留在马堡大学任助理教授,专门从事海德格尔研究。对郎涛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八十年代初期,像郎涛这样到西方国家留学的中国人很多,但真正有机会在主流研究机构获得教职的却凤毛麟角。郎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比尔教授,并把这一消息写信告诉了父亲。可就在那个寒假,他接到了父亲的一封信。父亲的信,内容恳切,态度也异常鲜明:
涛儿:
中国当前形势大好,知识分子的环境大为改善,备受重用。你何叔叔刚就任东大校长,前不久,他还借到楚州考察工作之便,来寒舍看望过我,相谈甚欢,他还特地问到你,期待你为国效力。这既是你何叔叔的意见,也是为父的意见。
你何叔叔也希望我调回东大工作,但为父老了,已无所谓,唯以我儿前途为重。
千载难逢,望我儿务必珍惜。见信后立刻归国,切切。
父字
1985年╳月╳日
父亲信中反复提及的“何叔叔”,亦即新任东江大学校长何首乌,就是当年同父亲一道被调到楚州师专的那位数学家。文革期间,两人还一起在“五七”干校待了两年,两家隔壁挨着隔壁,关系甚笃,亲如一家,饭做好后叫对方过来边喝酒边聊天也是常事。文革结束不久,何首乌就重新调回东江大学了,郎永良则一直留在楚州师专任教。
郎涛的目光在“为父老了,已无所谓,唯以我儿前途为重”这行字上久久没有离开。在郎涛的记忆中,父亲从小就对他异常严格,由于没背完唐诗,饿过不止一次肚子,至于因考试成绩不理想被父亲打屁股,更是家常便饭。有一段时间,郎涛对父亲心怀怨恨,但自从考上东江大学后,他才渐渐明白了父亲的一番苦心。现在,面对信笺上那一笔一划写得工整的楷体字,郎涛眼前浮现出父亲清癯的面容和已然斑白的两鬓,还有那个在楚州师专家属院里经常跟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的“何叔叔”……
两个月后,郎涛回国了,在东江大学哲学系工作不到一年,便破格晋升为教授。那时,郎涛刚刚二十六岁,像他这个年纪的教授,在全国也屈指可数。
一年后,郎涛的父亲郎永良也从楚州师专调回了东江大学中文系。父子俩在同一所大学任教,这在全国重点大学恐怕也仅此一例。
郎涛的父亲郎永良调回东江大学后不久,郎、何两家聚了一次。
那段日子,郎涛正在翻译《海德格尔传》,出版社催稿很急,除了周末回家跟父母在一起吃顿饭,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单身宿舍里翻译那本书,忙得昏天黑地,他问父亲自己能不能不去?郎永良一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今天可是我和你何叔叔回到东江大学后的首次聚会,再说,何校长为你调回东大费了那么多心血,你不去当面感谢一下?你从国外回来不久,中国传统的人际交往和礼数还是要讲的……”
父亲言之凿凿,使郎涛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看得出,父亲对这次聚会非常重视,他不仅自己像过年那样穿戴一新,还让母亲也好好打扮了一番。郎涛的母亲齐世贞虽然没什么文化,却是一个明事理、守妇道和温良贤惠的女人,平时在家里一心一意伺候丈夫和儿子,对丈夫言听计从,很少有主见,以前在楚州师专后勤处当会计,随丈夫调回东大后,还是在后勤处工作。
父亲让郎涛带上两瓶高档的雷司令葡萄酒,还特地交代他分别用两个礼品袋装上。雷司令是西德最有名的葡萄酒之一,是郎涛临回国前专程到伊贡米勒酒庄买的。
“为什么要带上两份礼品呢?”郎涛有些不解。
“也许,还有一家呢……”郎永良闪烁其词,没说是“哪一家”,神秘兮兮的。临出门时,母亲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卧室去带上一盒西德著名护肤化妆品,那也是郎涛回国前给母亲买的礼物,但一直没见她用。此刻,母亲见他狐疑的目光,笑了笑说:“妈年纪大了,用这么高级的东西浪费,还是送给何丽吧。她跟我一样是油性皮肤,用得着。再说,你们俩小时侯经常在一起玩,跟亲兄妹似的,你在国外待了几年,回来不该给她送点儿礼物么?”
何丽是校长何首乌的女儿,比郎涛小两岁。听了母亲的话,郎涛也觉得合情合理,倒是自己,自从出国后,差不多把这个“邻家小妹”给忘了……
微信扫一扫,为民族复兴网助力!
微信扫一扫,进入读者交流群
网友评论
共有条评论(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