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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鸭绿江,勇士背后是家乡

作者:记者 发布时间:2021-07-12 10:06:18 来源:解放军报 字体:   |    |  

  东经124°,北纬40°。

  这里是辽宁丹东。

  71年前,当这座城市还被称为安东,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正是从这里出发,浩浩荡荡跨过鸭绿江,踏上朝鲜战场。

  敌军的炮火铺天盖地般从空中倾洒。江面上,贯穿中朝国境的江桥被炸损又修复,修复又炸损。硝烟代替了水雾,笼罩着奔流不息的江河。

  鸭绿江的名字,随着那段战火弥漫的岁月,那首热血激荡的军歌,成为中华儿女的永恒记忆。

  71年后,记者再访丹东。

  鸭绿江畔,楼宇参差,人潮熙攘,一派繁华景象。滚滚江涛依旧,穹宇之下,早已换了人间。

  从两国土地上伸出的一双手臂,在江中相拥

  来丹东的人,大都要来此处瞻仰一番。

  钢筋铁骨的两座大桥毗邻而居,相隔不过一百米。史料记载里,它们被统称为鸭绿江大桥,时而称作新桥与老桥,时而称作上桥和下桥,令人分辨不清。

  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期间,美军的飞机反复来炸桥,两座桥只剩了一座半。

  后来,完整的新桥载着凯旋的志愿军将士荣归祖国,由此改称“中朝友谊桥”;半座老桥孤悬于丹东一侧,修成爱国主义教育红色景区的一部分,得名“鸭绿江断桥”。

  记者登断桥之日,天色有些许阴沉。目之所及,云层低低笼罩江面,伴着灰绿色的江水,黑褐的钢架桥身显得颇为肃穆。

  江风过于喧嚣了,肆意地舞乱游人的发梢,吹散喧杂的笑闹。

  桥架两侧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不知此时吹拂于我身的风,与71年前那个寂静夜里的江风有何区别。

  若将这长空染墨,铁桥褪色,两岸楼房变得低矮,或复归荒芜,耳畔是否便能听到71年前志愿军过桥时的匆匆步履?

  1950年10月19日,暮色秋雨,志愿军将士踏上渡江之行。

  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士兵们,头戴用于伪装的树枝树叶——渡江是绝对机密的行动,部队黄昏后行军,拂晓中止,第二天黄昏再开始。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那场史书中浓墨重彩的出征,只留下很少的纪实影像。

  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搭乘一辆苏式绿色吉普车,悄然超越了行进的第四十军先头部队,率先驰过江桥,驶入朝鲜的夜色。

  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记得:“我坐在吉普车里,伸手就可以摸到鸭绿江大桥,大桥像从两国土地上伸出的一双手臂,在江中相拥……”

  当年在钢桥上,有战士小声计算着这段路程的距离——1500步。1500步,他们就要跨出国界,去陌生的土地为正义而战,为和平而战。

  战争,悄然无声地蓄力。6天后,志愿军将士在朝鲜两水洞,与大肆北进的敌人发生了第一次战斗。

  记者循着他们的足迹向前,在江水中央戛然而止。

  大桥断于此处。

  1950年11月8日,美机对鸭绿江桥及对岸的朝鲜新义州市进行轰炸,老桥被拦腰炸断,新桥严重受损。灼灼火焰映亮了宽阔的江面,美机不停投弹骚扰,桥头还有大批部队亟待过江。

  抢修铁路的工程队员顾不上头顶的空袭,冲上新桥连夜作业,在次日拂晓前恢复了通车。截至1950年底,这座桥便被炸坏14次。

  站在老桥尽头,记者眼前的钢筋铁梁弯弯扭扭,定格成当年被炮火炸开的姿态。梁架被重新漆过,表色均匀崭新,覆盖了枪弹留下的创痕。

  桥下,碧绿的江水汩汩流淌。不知那道道波浪,是否也曾见证那段炮火连天的岁月。

  “哗啦啦——哗啦啦——”风中,红旗猎猎作响,恍惚听来,像极了连绵的枪炮射击声。

  走下断桥,又见到桥头那座威风的青铜群雕:彭德怀站在吉普车前,手持望远镜目视前方。他的身后,两排志愿军将士们扛着枪,随时要冲锋上前。

  26人的雕像,象征着26万第一批渡江入朝的志愿军部队;每一张面孔,都来自抗美援朝战场上一位真实的战斗英雄。

  “为了和平。”记者默念着雕像前方的名字。

  身后蓦地响起游人高亢的歌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那些跨过江去的年轻人

  以鸭绿江断桥为起点,沿着江岸向东北行进,50余公里之外,便是河口断桥。

  那天阳光晴好,路边一丛丛金黄的波斯菊开得明艳。行车途中,异国山川、边境界河从车窗外掠过,山水连绵明秀。

  浩荡大江上总不会缺少桥的踪影。除了赫赫有名的中朝友谊桥和鸭绿江断桥,丹东市内被收录在档案中的抗美援朝时期桥梁遗址,还有5座。宽甸县长甸镇河口村这座断桥也在其中。

  这是毛泽东长子毛岸英的渡江之地。桥头一端,高高耸立的毛岸英雕像背对着大江,昂首眺望着祖国的青山。

  午后炙晒,桥上游人二三,眼前山水旷达,记者登上河口断桥。石桥分外朴素,丝毫不起眼,只有那道断面印刻着些许峥嵘。

  当年,那个新婚不久、满怀理想与信念的28岁年轻人,就是沿着这座桥跨过鸭绿江。

  从此,他再未回返。

  1950年11月25日,朝鲜大榆洞,美军空投的几十枚凝固汽油弹燃起连绵火焰,毛岸英的生命定格于此。

  长甸镇的丹东铁路抗美援朝博物馆里,讲解员杨丹总会给游客们讲起这段故事——

  “接到毛岸英牺牲的电报之后,毛主席沉思了很久,低下了头,泪水含在眼圈里。他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啊,就把他留在那吧。毛泽东的儿子和普天下所有老百姓的儿子,都是一样的。’”

  记者眼中也有些湿润。那些跨过江去的年轻人,滞留在异国他乡,岁岁年年。

  7批志愿军遗骸归国,接回716位烈士,而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中华儿女共有197653名。思念和惋惜固然真挚,可时至今日还有许许多多志愿军烈士,长眠在那片开满金达莱花的土地上。

  毛岸英是领袖的儿子,也是一名普通的战士。

  此时,我站在桥中遥望朝鲜方向,终究难以知晓,那些年轻的生命阖上双眼时,胸中可有未尽的火焰,心中还有多少未了的牵挂……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到访河口断桥后,记者循着毛岸英渡江前的足迹,来到丹东市区的锦江山公园。

  沿着不起眼的小路,穿过葱郁的树荫,辽东解放烈士纪念塔映入记者眼帘。

  1950年,这座塔初立不过一年。渡江前,毛岸英曾在塔前留影。谁承想,这张照片竟成为他在祖国大地上最后的影像。

  两相对照,今日眼前此塔,与当年毛岸英身后此塔,似乎并无二致。

  “我们有信心来完成你们所未竟的建设新中国的伟大事业”。纪念塔侧身的这句话,毛岸英或许也曾读过。

  树影环绕,长椅上的老人慢悠悠地谈天,挥舞着羽毛球拍的夫妇比拼正酣,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散步,远处传来京剧悠扬的唱腔……

  立于此处,记者仿佛见到了那些曾在塔前合影的志愿军将士。或许,他们的目光也曾穿越时空,见到今日这幅图景——

  国泰民安,盛世太平,如你所愿。

  昨日的胜利,昭示着明日的希望

  锦江山背侧,紧邻喧闹的街道,丹东市烈士陵园藏身于茂密的松柏之间,别有一番幽静。

  1951年,志愿军第五十军回国休整,在此立下了最早的一座中国人民志愿军纪念碑。丹东市烈士陵园便据此碑而建。

  黄继光、杨根思、邱少云……人们耳熟能详的战斗英雄,都曾在锦江山这片树荫下短暂安眠。后来,大部分烈士的遗骸迁移至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这里便仅剩200余位烈士的陵墓。

  风动,枝叶婆娑。蚂蚁涉过石阶,黑色大理石墓刻上,白蝶蹁跹而落。

  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陵园正中,高大的汉白玉石碑上,“抗美援朝烈士永垂不朽”10个金色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人们用各自的方式铭记那段岁月。

  年逾九旬的丁宝鉴老人,每年清明和春节都会去烈士陵园,探望老战友隋心湖。

  疫情期间,人员流动受限。丁宝鉴去不成陵园,急得想翻墙。“可是,看到墙上写着‘不许翻墙’,我就没翻。”白发苍苍的老人像个孩子似的,执拗而可爱,“我不去,怕就没人记得他了。”丁老念叨着。

  志愿军老兵谢长平珍藏着一个搪瓷茶缸,上面写着“最可爱的人”。当年自朝鲜战场回国,他响应“留在安东,建设安东”的口号,将根扎在这座小城。许多跟他一样的战友们,也留在了丹东。

  1979年,谢长平进入抗美援朝纪念馆工作,负责复原战场地图,收集烈士遗物。1993年,他完成了长达75页展陈大纲的编写。

  站在抗美援朝纪念馆中,只见人潮在一间间展厅徘徊穿梭。有人沿着文物展柜一路缓步浏览,有人停在展板文字介绍前细读,有人驻足长津湖冰封雪冻的模拟场景前拍照留念——偌大的展馆中,许多人借着谢长平的眼睛,重新见证了那段烽火岁月。

  1958年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最后一批部队乘车归国。展馆中,记载志愿军凯旋的大幅照片,定格了那热烈的一幕。

  画面黑白,却仿佛能看到绚丽的彩旗和鲜花;照片静止,却依稀能听到鼎沸的欢呼和喧闹。

  还是那道江流,还是那座大桥,当年从这里出发的官兵们,沿着8年前的足迹,踏上归途。

  大桥无言,见证了战争中的生死悲欢,见证了时代下的风云剧变。

  记者仿佛看到:左边,志愿军将士们沿着新桥驶进城市,挥舞着花束和彩旗朝列车下的人潮挥着手;右边,为庆祝建党百年,一队队小学生跳着笑着,奔上了曾被炮火炸断的老桥。

  所有的浴血冲锋、无畏战斗,都为了这一幕:昨日的胜利,昭示着明日的希望。

  (采访中得到谢秋林、张校瑛、苟宏吉、石计书、范薇薇大力协助,特此致谢)

  文字撰稿:本报记者 杨 悦

  通讯员 崔 鹏

  访谈专家:军事科学院 褚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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