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金靴：环保问题上，到底是谁在和中央唱反调？

　　“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宁可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因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这是2005年8月15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大大在浙江湖州安吉考察时，首次提出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后简称“两山”理论的科学论断。

　　从理论层面看，“两山”理论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观点，也是从现实角度系统剖析了经济与生态在演进过程中的相互关系。

　　十二年后，2017年10月的十九大报告中再次指出：“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必须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

　　但是就环保国策的落地而言，似乎在“下面”总有人不停地给中央上眼药、和中央唱反调。

　　这其中的奥妙无外乎两个字：利益。

　　1.

　　对敦煌人来说，绿被防护林之于当地人的意义就是“生命的守护神”。

　　所以这段时间频繁在热搜榜上上下下的“万亩公益防护林被剃头式砍伐”的新闻，可以想象有多么击伤敦煌人的心。

　　从本月20日敦煌防护林丑闻被曝光开始，新闻热度持续升温、但又始终在被有意地冷却。

　　需要明确的是，库姆塔格沙漠在我国八大沙漠中总面积排名第六、流动性排名第一，目前已是每年以约4米的速度向东南扩展——兵锋直指敦煌。

　　而作为敦煌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沙阻沙绿色屏障的敦煌阳关林场，竟然被爆遭到“剃头”……这座曾拥有约两万亩“三北”防护林带的林场也就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火药桶，轰炸着河西走廊人的怒火。

　　根据《经济参考报》记者的调查，这条西锁沙龙、东保绿洲的防风固沙生命线，近十余年来持续遭遇大面积“剃光头”式大幅度砍伐，万余亩公益防护林在刀砍锯伐中所剩无几。

　　在舆情汹涌、尤其是面对甘肃人民的愤怒声讨时，履新甘肃省副省长不久的刘长根倒是也出面，亲自带领了调查组抵达敦煌进行调核。

　　可问题在于，本月26日甘肃省府召开的发布会上，却公开了这样一个调查结果：“2000年以来，未发现林地大面积减少的情况。”

　　如此结论实在让外界错愕。

　　1997年时，阳关林场报给敦煌林业局的文件中有明文数字：防护林14000亩：

　　到2016年，酒泉市人民政府报中央第七环保督察组的文件中依然明确注释：阳关林场有13300亩防护林：

　　面积数字已有减少，但仍旧维持在基本线。

　　可是在本次甘肃省府的对外报告中，竟然给出了一个“防护林面积约6500亩、且林场范围长期以来只有6000余亩防护林”的结论……

　　数据直接被腰斩，是当年有“浮夸”现象，还是今天以为媒体和网民不识数?

　　2.

　　阳关林场，地处库姆塔格沙漠东缘，曾经拥有约2万亩“三北”防护林带。

　　上世纪50年代末，在完成社会主义三大改造之后，立足长远发展的毛主席审时度势，向全党全国发出了“绿化祖国”、“要使祖国到处都很美丽”的科学号召，奠定了新中国延续至今的绿化环保战略。

　　正是在此背景下，1963年，阳关林场正式立项开建，这是新中国送给敦煌人民和整个河西走廊的生态大礼。

　　在党中央的带领下，经过几代敦煌党员干部、农民群众的努力，从六十年代初开始，累积移走大小沙丘300多个、移动沙石200余万立方米、平田整地2万多亩、栽植各类树木400余万株、造林约2万余亩。

　　昔日沙丘连绵、尘暴定时来袭的的广袤荒漠，在镰刀锤子的叮当声中，逐步变成了郁郁葱葱的绿洲，彻底摆脱了旧时“风沙撵人走”的窘况。

　　阳关林场方圆17平方公里的绿色屏障，有效阻止了风沙向党河水库和敦煌城蔓延，是敦煌乃至河西绝对的绿色守护神。

　　在当时，阳关林场等一系列国家环保项目的拔地而起，于国际上也是蜚声海外，树立了中国共产党科学执政的形象，更为我国在1972年派代表团参加联合国人类环境大会铸造了基础。

　　阳关林场本身毫无疑问是国家级项目，其全称其实是“国营阳关林场”，归中央直管且管辖着“国家重点公益林”。

　　一直到2017年，阳关林场办公楼还挂有“敦煌市国家重点公益林国营阳关林场管护站”的牌子。

　　但是令人疑惑的是，如今这块牌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且在2013年，甘肃省还将2004年时由林业部门划定的该林场5000亩的乔木林，从“国家重点公益林”调整为“地方公益林”。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3.

　　答案只有一个：化公为私、拆公引私。

　　2006年，阳关林场宣布改制，由原本的全民所有制单位，改为“自收自支事业单位”，实行企业化管理。

　　道理很简单：只有将国营的单位降级再降级、拆分再拆分，才能吸引来民营资本的进入，同时稀释掉一部分根本不赚钱的公益事业。

　　比如，国家级防护林。

　　哪怕这关乎着河西走廊的生态前途，但是为了经济“钱景”，都可以胆大包天地将之不断蚕食，再引进可以赚大钱的项目，填补空出来的土地资源。

　　这其中，葡萄园种植与鱼塘尤为典型。特别是后者，在荒漠中开凿鱼塘，简直是荒诞!

　　自2000年以来，来自外地的葡萄企业揣着大把资金、蜂拥进入阳关林场，大面积租赁林地开发建设葡萄园。

　　从此，葡萄园大面积挤占生态林地、甚至全部取而代之，已成强劲势头。

　　根据《经济参考报》记者在当地的走访调查，有的葡萄企业主，为阻止国营防护林与葡萄争夺土壤中的水分和养分，不惜竞相对承包地附近的防护林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为了制造生态林木死掉假象，不少粗壮的胡杨被他们雇佣“打手”强行剥掉树皮、把树干底部放火炙烤焚烧，待其死亡后再伐倒、干枯后再点火烧掉以“毁尸灭迹”。

　　就在该林场西端靠近沙漠一侧的低洼地带，七八棵如成人大腿粗细的胡杨树干被烧得焦糊，还没来得及清理。

　　根据甘肃省治沙研究所的数据，全生育期葡萄耗水量是树龄为4年的人工梭梭林、柽柳林、沙拐枣林和花棒林的11.9倍、6.72倍、4.05倍和12.74倍!

　　一位曾为阳关林场护林员、现为葡萄园承包人的职工也对外表示，防护林浇灌周期一般为两月一次，而葡萄园半个月就要进行一次大水漫灌。

　　同时，为了满足葡萄生长对荒漠土的需要，大量取自沙漠的沙子还被运至葡萄园，人为增加林场沙漠化程度。

　　敦煌当地原有“寸草遮丈风，流沙滚不动”的土谚，而葡萄种植需要不断进行除草，如今阳关林场腹地早就难觅草被。

　　原国家林业局的多份文件都曾经明确要求：“禁止将国家级公益林改造为商品林，改造不得全面伐除灌木，不得全面整地，严禁采用引起土地沙化的一切整地方法和生产行为;极干旱造林区造林绿化须选择耗水量小、抗旱性强的树种。”

　　文件中的“耗水量小、抗旱性强的树种”，显然不包括葡萄，在《生态公益林建设技术规程》中的“防风固沙林主要适宜树种表”里，也确实未列入葡萄种类。

　　但是，大片大片的葡萄园还是出现在了原本应当尽是国家公益防护林的阳关林场内。

　　牺牲一片地域未来的生存前景，其收获是什么呢?

　　无需讳言，葡萄生产早已成为林场的支柱产业，巨大的经济效益已然呈现出一种尾大不掉的状态。

　　凡事一旦“尾大不掉”，处理起来就特别尴尬了。

　　4.

　　2007年时，阳关林场曾分别与敦煌市葡萄酒业有限责任公司、敦煌飞天生态产业有限公司、永登碧泊产业有限责任公司，签订林地承包合同，将5000亩林地分别租赁给这3家企业经营。

　　后来由于严重破坏林木生态，林场又将经营权收回。

　　但是，这其中于2009至2012年间将567亩林地改造为400亩葡萄园地和167亩枣园的土地经营权，至今尚未收回。

　　三家企业里，要属飞天公司最为牛掰。

　　这家公司竟然在荒漠之上开凿鱼塘、发展鱼类养殖……

　　从拿到林场土地经营权开始，飞天公司即在阳关林场上游的西土沟实施了拦洪坝、月亮湖、九连湖和十三条防洪坝等工程，将西土沟河截流改道，直接导致河道下段溢水泉眼被风沙封堵，严重影响下游阳关林场农业生产和生态灌溉用水。

　　早在四年前，第一轮中央环保督察组进驻甘肃期间，就接到过有关飞天公司的多次举报，多达8条。

　　有投诉说：

　　“敦煌市飞天生态产业公司在西土沟下游擅自掘口饮水，破坏阳关灌溉用水，人为改变原有水道，造成雨季洪水淹没阳关遗址(古董滩)、西土沟汉代古墓群等省级文物保护区，破坏自然结甲的戈壁地形地貌，造成严重扬尘，严重破坏生态环境。”

　　还有投诉说：

　　“阳关地处库姆塔格沙漠边缘，生态环境本身脆弱。自2006年永登县人何延忠来阳关后以绿化防风治沙、旅游开发为名，搞‘沙漠都江堰’、‘沙漠长城’、‘沙漠生态旅游景区项目’，骗取国家资金，在阳关文物保护区和西土沟上游非法建设，致使自然生态环境和历史文化遗产遭到毁灭性破坏。”

　　2019年，第二轮中央生态环保督察组再次进驻甘肃省，又接到大批有关飞天公司的举报信息。

　　这其中，飞天公司与敦煌市有关方面的猫腻到底是什么呢?

　　暂时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我看到了现实，看到了中央对敦煌“不正常政治经济现象”和“环保国策严重落实不到位”，所做出的反应：

　　① 2017年4月，原甘肃省林业厅党组书记、厅长马光明，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审查;2018年10月10日，由陇南市人民检察院依法提起公诉，判处马光明有期徒刑十四年六个月。

　　其罪名为：

　　“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在1999年至2016年期间，先后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财物2768.79155万元(获取孳息55750.5元)，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构成受贿罪，且具有索贿情节。”

　　② 2019年2月21日，经甘肃省委批准，甘肃省纪委监委对前敦煌市委书记詹顺舟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调查，并对其采取留置措施;2019年8月13日，经甘肃省委批准，决定给予詹顺舟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

　　其罪名为：

　　“利用职务便利，为有关单位和个人在工程承揽、项目审批、土地使用权转让、资金结算、干部职务调整等方面谋取利益，多次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

　　5.

　　提到环保国策落实不到位，特别是对中央“两山”理论置若罔闻、公然当耳旁风——近年来的最严重案例，无疑就是陕西秦岭别墅案。

　　秦岭的“权贵别墅群”，大大六次点名批示、要求拆除，结果陕西方面左耳进、右耳出，其“稳若泰山”之势简直令人震惊。

　　2014年5月13日，大大第一次作出批示，要求陕西省委省政府切实关注秦岭北麓西安段圈地建别墅问题。

　　然而，省里没有对批示精神进行传达学习，西安市方面也直到20多天后的6月10日才成立专案调查组，且是让退居二线的市政府咨询员乔征担任组长。

　　时任西安市市政府咨询员乔征非常无奈：

　　“我就是个咨询员，又退居二线，所有参加我小组的成员都是副手。想动用西安所有政治资源、人力资源，我这个职务达不到能力标准……”

　　2014年7月，调查小组向西安市里反馈：违建别墅底数已彻底查清，共计202栋。

　　随后，202栋这个数字就从市里报省里、省里报中央，一路畅行………

　　但事实上，秦岭违建别墅远远不止202栋。由于陕西省和西安市严重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导致一千多栋的违建别墅在当时被漏报。

　　2014年10月13日，大大作出第二次重要批示，结果陕西省和西安市还是没有引起重视。

　　从2015年2月到2018年4月，大大又针对秦岭违建别墅作了三次重要批示——结果，陕西省和西安市竟然仍没有做到“不彻底解决就绝不放手”的要求。

　　2018年7月，大大对秦岭违建别墅作出第六次批示：“首先从政治纪律查起，彻底查处整而未治、阳奉阴违、禁而不绝的问题。”

　　当月下旬，中央专门派出中纪委领衔的专项整治工作组入驻陕西，展开针对秦岭违建别墅的整治行动。

　　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陕西以一种让全党全国为之瞠目结舌的姿态，公然与中央唱反调，放任这些违建别墅工程对秦岭北麓造成严重地质破坏和水土流失。

　　秦岭，是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是涵养八百里秦川的一道生态屏障。具有调节气候、保持水土、涵养水源、维护生物多样性等诸多功能。

　　此处搭建违章别墅群，等于是将一条“生态龙脉”拦腰斩断。

　　欣慰的是，陕西人民和全国人民还是等来了结果：

　　① 2017年5月22日，前西安市委书记魏民洲，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审查;2018年11月20日，湖南省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魏民洲受贿案，认定魏民洲犯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其罪名为：

　　“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和相关单位在矿产开发、土地竞拍、工程承揽、融资贷款以及他人职务提拔、调整等事项上提供帮助，单独或者通过其亲属等人收受他人以及相关单位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1.09783324亿元。”

　　② 2020年7月31日，天津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前陕西省委书记赵正永，以受贿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在其死刑缓期执行二年期满依法减为无期徒刑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

　　这是十九大之后，第二只被判处死刑的老虎(第一只是2019年12月3日以受贿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内蒙古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邢云，后改为无期徒刑、终身监禁)。

　　其罪名为：

　　6.

　　前文所述，毛主席提出“绿化祖国”，这是在1956年3月向全党全国发出的号召，也就是“十二年绿化运动”，目标在十二年内基本上消灭荒地荒山，在一切宅旁、村旁、路旁、水旁，以及荒地荒山上，即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均要按规格种起树来，实行绿化。

　　当时我国各项基础建设包括剿除山匪、扫盲、普法等，都还未完全完成，国家也刚刚经历抗美援朝和三大改造的火热洗礼，可谓百废未兴之时。

　　但毛主席还是坚持将「绿化祖国」提上日程，足见他对国家发展全局性的考量。

　　毛主席“绿化祖国”的内含主要包括：

　　“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均要按规格种起树来”

　　“要做出森林覆盖面积规划”

　　“真正绿化，要在飞机上看见一片绿”

　　“用二百年绿化了，就是马克思主义!”

　　1958年8月，毛主席再次强调：

　　“要使我们祖国的河山全部绿化起来，要达到园林化，到处都很美丽，自然面貌要改变过来。”

　　那个时候，有关同志对农业、林业和畜牧业的优先发展问题提出“先发展农业”的想法，毛主席又指出三者的辩证关系：

　　“应互相依赖平衡传递发展，不存在先后发展的问题。”

　　但是，进入80年代之后，由于某些诉求的过于急迫，我国对环境保护、特别是在经济能效面前对环保的重视，出现了略微的偏移。

　　我不在这里多说。

　　引用一段2017年1月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中国共产党生态文明建设思想的历史逻辑》一文中的话，作为反推例述吧：

　　“随着改革开放进程加快，工业化和城市化高速发展与有限的资源能源、生态环境平衡形成较大的矛盾，国内生态环境恶化加剧。

　　面对这一发展不平衡的严峻形势，党的十七大报告中提出科学发展观的核心观点：科学发展观第一要义是发展，核心是以人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根本方法是统筹兼顾。”

　　跋.

　　除了甘肃的阳关林场和陕西的秦岭别墅，近几年来还有许多案例，光是大大亲自点名批示的，就有陕西延安削山造城、千岛湖饮水保护区违规填湖、青海木里煤田超采破坏植被、新疆卡拉麦里保护区“缩水”给煤矿让路、内蒙古阿拉善盟腾格里工业园区的环境污染、湖南洞庭湖私人围堰等。

　　最近的，则是海南省儋州市的填海项目“海花岛”。儋州市对恒大集团旗下5家地产子公司申请的36宗项目分三批进行确权，共批准填海783.57公顷——全部规避国务院审批!

　　项目施工造成大面积珊瑚礁和白蝶贝受损的结果，同样是走上歪路的权力最终被严惩与没收：2020年12月，先后主政儋州、三亚与海口三地的前海南省委常委张琦，以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触目惊心的腐败现实背后，是对制度性环保的呼吁。

　　给中央上眼药，和中央唱反调，这是自绝于人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