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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陶中:用紫砂做中国人理想中的圆

作者:张黎 发布时间:2023-02-19 07:40:29 来源:光明日报 字体:   |    |  

葛陶中与师傅顾景舟(右) 作者供图

 

葛陶中在创作中。作者供图

  【守望者】

  编者按 葛陶中,紫砂一代宗师顾景舟先生的衣钵弟子,著名紫砂制壶大师。徐风,著名作家、紫砂文化研究者、江南文化学者,被称为“中国最会写紫砂的作家”。两位名家,发挥各自之长,历时三载,合作完成了一本书——《做壶》。葛陶中选择顾景舟生前耗费精力改造的经典茄段壶壶式,完整细腻地还原其古法制壶技艺,徐风执笔完整记录制壶过程,二人“四手联弹”,共同造就了这一珍贵的匠心文献。

  这不是一部单纯的纪实文学作品,它记录了一位非遗传承人的生活,更是记载着一种精神的传承,最终形成了一部以紫砂壶为载体的生活志、生命志。作为该书的责任编辑,本文的作者参与了创作记录过程,从中感受到了制壶者的匠心与执着。

  《做壶》的编辑工作收尾之前,我收到了葛陶中30年前和师父的合影——顾景舟老先生戴着一顶呢帽、一副眼镜,精神矍铄,手里拿着一把壶,正在给葛陶中讲解。照片里年轻的小伙子头发乌亮,眼睛里闪动着清澈的光。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师父的手和他手里的壶,这一看,就是一生……

一位“扫地僧”的故事

  关于这张照片,葛陶中回忆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台湾地区的一位记者来宜兴采访中国紫砂的一代宗师顾景舟时拍的。葛陶中说,他跟师父的合影非常少,连这张也是后来在网上找到的。他说,一是自己比较寡言,二是师父的习惯如此,他不愿意和徒弟拍很多照片,一般是徒弟主动提出,他才会拍一张。葛陶中是一个内敛的人,更不会对师父主动“要一颗糖”。在顾景舟身边十八年,最初几年,竟有一些人以为他是哑巴。

  “讷于言而敏于行”,或许这就是顾老和葛陶中师徒二人共通的精神特质。长年累月的沉默,心和手却日日夜夜地如琢如磨。除了技艺在年复一年中传承赓续,他们连神态气质都变得高度相似——同样的专注、静定、清癯,在一方泥凳前度过壶中岁月。当葛陶中坐在泥凳前,拿起手中活计的时候,低头凝神,一言不发。徐风说,你看了就会觉得,他师父的那口气,过给他了。

  葛陶中只用古法制壶。目前宜兴会用此法并熟练使用此法的,只有他了。他说,木转盘是古法的根本。木头做的转盘,本身并没有动力,全凭手的运作,靠木拍子拍打时的力量带动轮盘转动,最终形成紫砂壶独特的圆。正如徐风写的那样,“它不是物理的圆,而是中国人理想中的圆。”

  这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紫砂土泥性天然的要求,惟其如此,才能将紫砂土的泥性发挥到极致;惟其如此,做出来的壶才最宜茶性。从明代开始,制壶人就一直在用这种方法做紫砂壶,可是现代人几乎把它扔得差不多了。葛陶中想把真正的古法留下来,徐风想把真正的古法写下来,他们都想为紫砂续一口气,也想为紫砂正本清源。

把“最大的真还给真”

  葛陶中总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紫砂厂退休工人。”而在我看来,他是一个纯粹的匠人,对“匠心”的守护和实践,对师父教导一丝不苟的执行和领悟,或许是他最愿意承认的才华。在他四十多年的“修炼”中,就藏着那条抵达最高等级的匠心的路。

  《做壶》高度还原了茄段壶的制壶方法。葛陶中说,这个品种壶的制作是顾老一手教的。当时五个学生一起学,而葛陶中做的时间最长,体会最深。他说:“已经四十多年了,我还能把茄段壶制作的整个程序背下来。”顾老教的每一个步骤都无比严谨,但话只讲一遍,其余的,全靠自己琢磨。于是,葛陶中就不断练习,并自学理论知识,再联系实际慢慢体会,不断地在理论与实践之间切换咀嚼,最终,顾老教的技艺成了葛陶中自己的东西。

  葛陶中强调,做一个手艺人,最重要的是打好基础,基础打好了,你永远不会忘,这对之后的创作很有帮助。他感慨,现在很多年轻艺人不愿意打基础,虽然也会有成功的作品,但无法延续那种偶然的成功。

  比如打泥片,把泥块切成条,然后切成方块,都是凭眼睛和手感切的。他回忆道:“当时,师父教我一分钟打四块泥片,打的时候这边是30下,那边30下,两边要平均,这是基本功。”葛陶中在叙述中似乎回到了那段刻苦的青春岁月,“那年我虚岁22,打泥片的时候,师父就骂我说,你打泥片的声音像锄田一样,很糟糕。所以我那时候就下功夫练,每天晚饭吃好了,我就从家走到工厂,两公里,大概要15分钟,然后我一个人在厂里练捶泥和打泥片,基本上每个礼拜要练上五天到七天……”无与伦比的耐烦与坚持,是他年轻时获得的最重要的“黄金”。

  其实,别的技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有的匠心通向终点的路都只有一条,那就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穷尽一生磨炼技能,把“最大的真还给真”。

从工具开始,以锉刀般的耐力

  世人都觉得做紫砂壶难,而葛陶中觉得,真正难的,是做工具。

  他说,如果做出好的工具,那么整个壶身的线条都会很漂亮,每一条线都很规矩。而用现成的工具做壶,就像是车出来的,用内行话说就是“不活,很死”。壶身造型是成败关键,工具万分要紧。

  葛陶中的工具柜,上下数层抽屉,层层叠叠地放满工具。他说,“我做工具的工具,和做出来的工具,数量差不多。因为有了这些工具,才能创造出好的工具,才能做出很完美的造型来。”这也是师父顾景舟念兹在兹的技艺密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做顾景舟的徒弟,一定要会做一手好的工具。

  1993年,葛陶中随师父去台湾交流,随后扬名东南亚。他在台湾时,不看景点只逛工具店,买回来一堆工具,全部是瑞士、德国产的那些做工具用的工具。他和师父一样,一片普通的竹片,也要打磨得“玉觉觉”(方言,有玉的光泽和感觉。编者注)的。

  徐风说:“顾景舟去世20多年了,的确带走了一个紫砂时代。但他留下的理念和技艺,还在他的弟子手里延续,他的手感还活着。文学的书写,在一定程度上让这种鲜活有了打败时间的保障,因为文字是不会被时间湮没的。”这是徐风写《做壶》的初心,也是葛陶中的夙愿,更是当代中国的需要。

  我们需要一本《做壶》,以器见道,可以真正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我们需要无数个葛陶中式的“扫地僧”,做出中国人理想中的那个浑然天成的圆。

  (作者:张黎,系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文化出版中心主任,《做壶》的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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