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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三代的南昌情缘

作者:记者:范江怀  更新时间:2017-07-23 10:32:06  来源:解放军报  责任编辑:石头

 

 

 

 

 

 

  38年前的那个初冬,高中毕业没多久的我,踏上了从军之路,从“汤显祖故里”抚州,来到了“英雄城”南昌,成为江西省军区独立师特务连的一名新兵。

  能在南昌当兵,让我兴奋不已。这里是八一军旗升起的地方,我的爷爷、我的父亲和我一家三代都曾与它有过不解情缘。这情缘似一条细细的红线,穿梭在我军厚重辉煌的历史中,折射的是中国军人家庭代代传承的家国情怀和强军梦想——

  爷爷梦别南昌

  90年前的一个冬日,一位年轻的国民革命军军人,悄然走出了南昌城一个坐北朝南的庭院。走出小巷挺远了,他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庭院门上几个醒目的大字——“陆军讲武堂”。

  这个坐落在南昌城进贤门望花园角的江西“陆军讲武堂”,就是国民革命军第五方面军第三军军官教育团的驻地。由朱德担任团长的教育团,名义上隶属第三军,实际上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南昌革命活动的基地和堡垒,为中国革命培养了大批军事干部。

  离开讲武堂的那个年轻军人,心情是矛盾的。他在这里接受了革命的启蒙教育,也有了一帮怀有共同理想的战友。此行离开讲武堂,难免一步三回头。然而,行军打仗很长时间了,此次获准回广西老家探亲,可以看望父母和妻女,也让他激动不已。

  这个心情矛盾的年轻军人就是我的爷爷。爷爷离开南昌时,觉得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别离,很快,自己就会回到战友们的身边。然而,历史的进程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革命形势迅疾发展,不久就爆发了改变中国革命和创建革命军队的南昌起义,而他却与这场惊天动地的革命暴动失之交臂。

  一别竟成诀别。爷爷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让他接受革命洗礼的南昌城。

  我和爷爷从未见过面。第一次获知爷爷从军的历史,是回广西老家祭祖时听叔伯们讲述的。老人们得知我在南昌当兵,很有几分兴奋地对我说:“你爷爷当年也是在南昌当的兵咧,他们团就是国民革命军第五方面军第三军军官教育团,团长就是大名鼎鼎的朱德。”

  一位大伯还很认真地对我说:“当年如果你爷爷不回广西老家探亲,也许就赶上了八一南昌起义,也许后来就会成为中央红军的一员战将,也许就……”

  老人们的想法都很美好,也很丰满。我笑了笑说:“如果我爷爷真的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也许就会在战斗中牺牲,也就不会有我爸,更不会有后来的我了。”

  历史不能假设,也没有如果。爷爷高小毕业,在当年也是一个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在其当兵的七八年时间里,特别是在教育团,他接触了很多进步思想,树立了深厚的家国情怀,进而影响了整个家庭。离开南昌,错过起义,给爷爷留下了终生遗憾,也成为他对后辈的殷殷期望。

  父亲梦追南昌

  历史刚刚跨进1950年的门槛,南下的解放军就以雷霆之势席卷了广西境内。其时,爷爷对刚刚高中毕业的父亲说:“你该为国家做点事了。”

  父亲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穿上军装,投入到解放全中国的洪流之中。他随部队从柳州一直打到海南岛,见证了年轻共和国在战火中的诞生。

  虽说父亲当年是一名新兵,没有机会打头阵,但跨越琼州海峡解放海南岛,却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南下的解放军打到雷州半岛时,被波涛汹涌的大海拦住了前进的脚步。当时,解放军攻打金门岛失利,给解放海南岛笼罩了一层阴影。本来准备在春节前拿下海南岛,但因严重缺乏渡海船只,战斗不得不一再推迟。经过数月的积极备战,我军千百条渡船顺风而下,数万名官兵强渡琼州海峡,于当年5月1日成功解放了海南全岛。

  父亲告诉我,强渡琼州海峡时,他乘坐的是一条木船。小船像一片树叶,在大海中忽上忽下,像是在荡秋千。他晕船晕得天翻地覆,好似把一辈子吃进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海南岛刚刚解放时,国民党的军舰经常在海南岛附近的海域耀武扬威。我军官兵不得不放下手中无法击中军舰的轻武器,拿起铁锹和十字镐,修筑炮兵阵地。当我军的炮火能在海面上掀起白色的浪花时,站在海岸上用望远镜就再也看不到国民党的军舰了。

  解放海南岛不久,朝鲜战争就打响了。本来,父亲所在的团是要去朝鲜轮战的。部队备战了很长时间,官兵们都跃跃欲试,都想为祖国再立新功。可轮到他们开拔时,朝鲜战争停战协议已在板门店签订。

  仗不用打了,部队也开始精简。父亲原本是可以回到柳州老家安置的,但当安置办的同志问他:“革命老区江西需要建设人才,你愿意去南昌工作么?”

  “南昌”二字,对父亲而言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他当即决定:到南昌去!

  到达南昌之后,父亲才知道江西省政府要组建一个地质勘探大队,要在物华天宝的江西大地,寻找新中国最迫切需要的矿藏。

  在南昌待的时间很短,只接受了必要的培训,父亲就和他的队友们卷起铺盖,奔赴赣东南的崇山峻岭。父亲说,由于任务急,他还没有把城市的东南西北搞清楚,就离开了南昌城。

  地质勘探常年在野外,生活异常艰苦。艰苦到什么程度?勘探队员们住的都是茅草屋,经常是睡着睡着,一条蛇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父亲曾给我讲他的难忘经历: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父亲和队友两个人在一个大茅草屋里值夜。半夜,一声低沉的虎啸突然传来。迷迷糊糊的父亲欠起身来从蚊帐缝里往外望去,只见一只老虎正蹲在茅草屋的门口。瞬间,人就全吓醒了,一动不敢动。所幸老虎并没有闯进来的意思,徘徊了一会儿就离去了。父亲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攥的手心里已全是汗水。那天后半夜,父亲再也没了睡意。

  艰苦的环境对于当过兵打过仗的父亲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也是当时地质勘探队招募退役军人的重要原因。因为工作高度保密,直至很多年后,父亲才知道当年他们要寻找的矿藏是用来制造我国原子弹的。1964年10月,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得知消息的那个晚上,父亲和他的队友们兴奋得都喝醉了。

  父亲很骄傲,当年自己抱着“为国家做点事”的朴素念头投身军旅,没想到脱下军装后,还能用另外一种形式继续追梦。

  我梦系南昌

  对于爷爷和父亲来说,南昌城是一个足以改变他们人生的驿站。没想到后来的我,命中注定似的,也来到了这个驿站。

  1979年,是一个百废待兴、新风扑面的年代。摆在一个高中毕业生面前的选择有很多,而最吸引人的就是考大学或当兵。

  我要去当兵,在当年曾引起不小的争议。班主任有点惋惜地对我父亲说:“这孩子学习好,考大学没问题。”当过兵的父亲说:“男孩子大了就应该为国家做点事,何况到部队也能考大学。”

  在父亲的支持下,我参军来到部队,服役的连队就在南昌城。

  我永远也忘不了——3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从连首长手中接过火红的帽徽和领章时,一个强烈的愿望在我的脑海中激荡,那就是到八一南昌起义纪念塔下照一张相片。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日,我们几个有同样想法的战友一起请了假。我把红五星和红领章小心翼翼地戴在帽子和领口上,扎上武装带,还特意戴了一双洁白的手套。我们面向南昌起义纪念塔,庄严地举起右手致以军礼的时候,太阳正高高地挂在塔顶。然而,耀眼的阳光远不及一个年轻士兵心中涌动的自豪灿烂。

  一年之后,我考上了军校,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父辈们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南昌城。和父辈不一样的是,我是一名和平年代的兵。我不是一个好战分子,但渴望经受战火的洗礼。

  1986年春节刚过,进入解放军报社工作只有数月的我,终于有了上战场的机会——报社派我去老山前线值班。那时,部队在轮战,军报记者也去老山前线轮流参战。

  至今,仍有许多个“第一次”在我心头萦绕:第一次在阵地前目睹敌人的炮弹爆炸,第一次在阵地上仔细端详握在手中仍然发烫的弹片,第一次路过烈士遗体清洗站时落下的眼泪……

  我第一次上阵地时,是和一帮挂着“光荣弹”的战士上去的。一位班长对我说,前往阵地的路途中,石多洞多,灌木丛生,利于惯于搞偷袭的敌人隐蔽。敌人经常在路途上设伏偷袭我们,这“光荣弹”就是在肉搏战中用来对付敌人的。

  行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天空传来刺耳的呼啸声,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班长一把拽进了旁边的一个石洞里。随即,炮弹就砸在山头上,发出了地动山摇的爆炸声。

  是夜,我和连长睡在一个猫耳洞。说是睡,其实一夜难眠。整个阵地时不时传来战士们的呼喊声:“报告连长,敌人摸上来了!”“用手榴弹砸!”“3号,3号,注意敌人的偷袭!”“6号发现有地雷的爆炸声!”……连长说,敌人不敢在白天与我们正面较量,就爱到了夜里,经常用小股多路的战术来偷袭我们。

  天亮了,鏖战了一夜的阵地安静下来。我随连长走出猫耳洞,巡查各个战位。在一个猫耳洞前,一摊猩红的鲜血映入了我的眼帘。一个战士镇定自若地向连长报告说,昨晚偷袭的敌人被我们的手榴弹炸伤了,留下了一摊血。

  我俯下身子,端详着那摊血迹,这才真正意识到,这可不是在拍电影,我是置身于真正的战场上。

  那支从南昌城走来的军队,十几年没有真刀真枪打过仗了,还能不能赢得国人的信赖。数月的战地采访,我用我的笔和镜头,很自豪地告诉大家:新一代解放军官兵,仍是最可爱的人,仍是最值得信赖的战斗集体!

  作为一名军事记者,拿起枪杆子就是一名战士,拿起笔杆子就是一名记者。我鲜有机会拿起枪杆子去为国冲锋陷阵,更多的时候是拿起手中的笔杆子,书写记录这支从南昌城中诞生的共和国军队的成长史——

  在神仙湾哨所,我体味到边防官兵缺氧不缺志的坚定信仰;在酒泉卫星发射场,我端详了航天人托起的强国梦想;在辽宁舰上,我与海军官兵一起分享了难得的自豪感;在北京长安街,我目睹了受阅官兵迈出的铿锵步伐……

  90年的光阴,一个梦,三代人。每当八一建军节来临之际,依然穿着军装的我,心头总会翻滚着比别人更强烈的情感热浪,总会想起这个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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