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沈志华学派否定抗美援朝正义性 之九

　　下文是笔者发表在《文史博览》2020年 第7期的文章，标题是编辑改的，文内关于沈志华学派的论点均说“有的人认为”之类。

斯大林是否操纵了朝鲜战争

张兴德 ( 载《文史博览》2020年 第7期)

　　近些年“斯大林操纵了朝鲜战争”说，在一些人中颇为流行。对此，本文 作些简单地辨析。

　　一、斯大林能有这样的“先见之明”么?

　　有些专家 认为，斯大林支持金日成南下，是为了报复毛泽东逼迫其签订“中苏条约”，使其失去了旅顺出海口。金日成如果胜了就可以取得新的出海口。 如果战败，美军打到鸭绿江边， 中国就会被逼迫参战。这样苏联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帮助”中国、驻兵东北，继续占有旅顺港 。这种说法本无确凿史料支持，仅仅是“我想”“可能是”之类地“推论”， 这样的“推论”不仅违背学理，也并不符合逻辑常识。首先， 斯大林怎么可能在战争没有开始前就预见到了美国一定违背其一月份公开承诺的南朝鲜不在他的保护圈之内，而会重回南朝鲜、干预朝鲜民族统一的内战呢?

　　第二、美国开始出兵朝鲜，其明确的战略目的是“确保我们对韩国的保护” ，而并没有将战线推到鸭绿江边 的 战略目的。“联合国军”确定要过三八线 是在占领汉城之后的事。华盛顿正式给麦克阿瑟下达过三八线的指令是9月29日的事。当时美军过 三八线“统一朝鲜”的决策基础是判定中国不会出兵朝鲜。斯大林怎么会提前知道美国会改变战略目标，一定对中国误判而必过三八线并打到鸭绿江边 呢?

　　第三、 关于中国是否能够出兵，当时还是一个未知数。 斯大林很清楚历史上毛泽东 在许多重大事情上 并没有都听他的 ，这次，毛泽东能听他的吗?

　　第四，中国如果真的出兵，战争发展 前途完全可能会出现多种情况。其中 一种情况 就是美国把战火烧到中国境内，这样根据“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 苏联就得直接出兵参战，由此将引发美苏直接冲突，其结果也是不完全可预料的，不排除有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可能性。 这是苏联不想要出现的结果。 作为战略家的斯大林，开始决策时不可能不想到这些。

　　笔者认为，斯大林开始对金日成南下统一朝鲜的前途判断是同金日成一样，认为朝鲜必胜，美军不会干涉朝鲜内战 。有充分证据证明，当时斯大林认为世界形势有利于和平民主阵营。美国没有干涉一年前的中国革命的胜利，一个小小的朝鲜， 更不会管了。特别是1950年1月初，美国政府连续两次表态，韩国和台湾不在他们的保护圈内。而这时斯大林又得到内部可靠情报，美国政府的声明是真实的。斯大林的这种对金日成南下的误判，已是世界史学界的公论，有大量史料佐证。我们有些人是把斯大林的误判当作了“阴谋”。

　　二 、中国在决策出兵的关键时刻，斯大林打了退堂鼓

　　中国出兵也不是有人说的，据《俄罗斯解密档案》记载，斯大林让中国出兵，毛泽东想了一夜，为维护中苏关系才出兵的。相反，根据《俄罗斯解密档案》记载，中国决策出兵的关键时刻，斯大林打了退堂鼓，是中共中央自主决策的。1950年 10月1日、5日斯大林的确先后给中国两封请中国出兵 的电报。第一封电报中国看到的时间是10月1日下午3点，当时中共领导人正在参加庆祝建国第一周年活动。第二天下午中央开会研究出兵朝鲜问题。当时大多数中央领导不同意出兵，毛泽东电告斯大林，提出中国领导不同意出兵的两个理由，一是按斯大林来电说的出动五六个师，根本没有胜算的可能;二是怕中国出兵，美国一旦把战火烧向中国境内，按中苏条约，苏联要出兵，可能引发世界大战。这封电报的潜台词是中国要出兵，就要至少12个师甚至更多，这里有需要苏联提供武器装备，并且不能要是贷款(不能现钱)，另一个潜台词是如果美国将战火烧到中国境内，苏联能不能保证按中苏条约出兵同美国作战。斯大林是3日中午看到中国电报，5日回电给毛泽东 。但电报是在 6日晚上10点30分才通过苏联大使馆给的毛泽东。这期间，在4日、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又连续开了两天会，统一了认识，决定出兵抗美援朝。可见，斯大林的两封电报，在事实上 没有对 中国的决策起到 作用。

　　当年中国领导层 决策出兵时发生一次动摇，却同斯大林有关。这是在周恩来于8日同林彪去苏联谈具体援助问题之后。 11日 斯大林同周恩来联名的方式，给毛泽东电报表示： 苏联空军得两个月之后才能出动。现在中国出兵在没有苏联空军掩护的情况下， 没有胜算，可暂不出兵。斯大林并将此决定告知朝鲜当局，让其安排后事。这对已经确定出兵抗美援朝的中国领导人，自然是一个意外。以前决策出兵都是在有苏联空军支援为前提的(因为前有斯大林的承诺)，周总理专程去苏联也主要是为了具体落实苏联空军掩护等问题。这次斯大林放弃以前的承诺，这就标志着中国将用落后的步兵武器，对付现代化程度极高的海、陆、空军的联合作战的联合国军。这样，中国能有几分胜算?这封电报，是12日 15时30分通过苏联大使馆罗申转达的 。 毛泽东当时虽然也勉强表示同意斯大林不出兵的决定。 但是，毛泽东不想就此作罢， 13日将即将赴朝的彭德怀等召回北京 ，再度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 研究 在没有苏联空军掩护情况下究竟是否还出兵问题。 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在美军越过三八线大举北进、即将打到鸭绿江边的情况下应该依然出兵。在第一时间里，可以专打伪军。对付伪军还是有办法的。13日21时，毛泽东将罗申找去，最后通报中共仍然出兵抗美援朝决定。

　　从上述来往电报的时间顺序看，这最后的决策是在没有苏联空军掩护的情况下，也要出兵抗美援朝。这正是在斯大林决定放弃朝鲜并于12日正式通知了朝鲜作疏散转移军队和党政机关以后。斯大林在给朝鲜领导人的电报明确表示“中国军队在装备差和准备不足的情况下，目前不可能在朝鲜取得胜利，相反，会陷入危险境地。” ( 注1 )。

　　斯大林实际上不支持中国出兵抗美援朝，不相信中国出兵能取胜。这证明，中国最终 决策出兵抗美援朝 大大出于斯大林的意料之外，何谈“操纵”!

　　三.、历史上毛泽东受人操纵过么?

　　斯大林是否操纵抗美援朝战争这实际是斯大林和毛泽东的关系问题。这个问题， 不能仅仅抓住在抗美援朝前后这一时间段二人之间的一两件 电报交往。就断定毛泽东听了斯大林的，受斯大林的“操纵”。应该从历史长河的纵深整体上看他们的关系。如前所述，中共和苏共，也可以说毛泽东同斯大林的关系，应追溯到延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那时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同以斯大林为首的苏共就在许多重大问题上有同有异。毛泽东听取了斯大林一些正确主张，但是并不是事事都听斯大林的，在许多重大原则问题上是独立自主决策的，比如在抗日战争时期和抗日战争胜利后同蒋介石的关系上，就是如此。众所周知的在解放战争后期，是“划江而治”还是百万雄师过大江。就同斯大林有原则性的分歧。中共在历史上，就没有完全听苏共的“指挥”，同样 在抗美援朝这样直接关系中国安危的重大问题上，毛泽东怎么可能失去主见。在整个的抗美援朝战争过程中虽然一直同斯大林保持密切沟通(这在当时的情况下是必须和必要的)，但从整个战争的全过程看，仍然是独立自主指挥的。其典型的代表是在第三次战役后期，并没有听苏军顾问“乘胜追击”的意见而贸然南下(事后回头看，“南下”是多么的错误)。当时苏军顾问的意见其实是斯大林的意图，不仅在朝鲜，苏联的代表找到彭德怀，在北京的驻华使馆武官直接找到当时的中央军委代总参谋长聂荣臻，也是同样指责哪有胜利者不乘胜追击的，作为一国大使馆的武官，如果没有本国政府的指令，是不能随便发言的。这很显然是斯大林的意思。斯大林后来听了毛泽东的“告状”，表示同意志愿军休整两个月，但同意朝鲜的四个军团可以南进，如果斯大林认为中国的停止南进是正确的，那不该同意朝鲜人民军单独南进 。毛泽东及时将他们的“矛盾”“汇报”给斯大林，不过是一种巧妙地同斯大林的斗争艺术，这不能说听命于斯大林，更谈不上是被斯大林“操纵”。在第五次战役后期，美国政府通过凯南找到马立克透露想谈判停战的信息的时候，斯大林也没有独自决定，而是立即将消息告知北京，征求毛泽东的意见 ，然后由毛泽东约金日成到北京充分研究 ，中朝双方达成了共识，并确定了谈判原则和对策。这之后，斯大林才通过马立克回复美方。至于在战争和谈判过程中，同朝鲜方面出现一些分歧，也属于正常情况，毛泽东及时同斯大林“汇报” ，取得斯大林的支持，也属于正确正常的作法，因为当时金日成同斯大林的关系要远比同毛泽东密切。不能由此简单地认为是斯大林操控整个战争。在后期的朝鲜停战谈判中，基本方针都是毛泽东同金日成商定的，有些具体情况，还是苏联驻朝鲜大使从金日成了解到了向斯大林汇报的。

　　可见，说斯大林操纵整个朝鲜战争 ， 显然是没有考虑到毛泽东和斯大林历史关系，以及毛泽东在重大问题上的独立思考、在原则问题上从不让步的思想品格特征。也不符合朝鲜战场的实际情况。这种“合理”想象和推演，显然是经不起分析的。

　　四、二战之后的苏联外交表现，也不支持“斯大林操纵朝鲜战争”说

　　考察斯大林在朝鲜问题上前后的整个态度，也应从斯大林 在整个二战结束之后的整个政策得失考量分析。首先，二战后期，无论是欧洲的苏德战场还是东方的东北、朝鲜战场，苏联都占有先机，但是斯大林不知为什么同意了“四国分德”还同意了“四国分占柏林”，在东方又同意苏美分占朝鲜，画了一条三八线。这些决策，从事后变化看，不能说是正确的。正是因为这样，发生了所谓的“柏林事件” ，在朝鲜发生了内战。可以说是由当初的斯大林的政策失误，酿成了二战后苏联在外交上一系列的被动。其次，二战使苏联经济、社会遭受到空前重创，战后苏联的迫切任务是恢复国民经济和安定社会秩序，对当时除东欧少数几个社会主义国家外的其他一些亚洲、欧洲国家内部的反帝反殖的民族民主运动，是任其自然发展，甚至主张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合作”、“共存”，鼓励一些共产党人加入对方的“合法政府”。例如，对法国 、意大利、希腊等国的共产党甚至也包括对中国共产党(不过中共没有听斯大林的)。力求这些地区避免爆发战争更避免直接参与战争，特别是更怕和美国直接 冲突，更害怕打第三次世界大战。力争一个相对和平的国际国内环境，集中搞经济建设，这是苏联当时的基本政策。这个政策也体现在对待朝鲜半岛的事务中。他如果考虑到朝鲜战争会发展成后来的样子，他是不会同意金日成用武装力量统一朝鲜的。因为这样的结果同他当时对世界整体政策 不相符的。 他认为金日成“统一朝鲜”毫无问题。这个观点，他在战前同毛泽东讨论是否签订“中朝友好条约”问题时，明确讲到朝鲜统一在即，等朝鲜统一后再签中朝条约也不迟。

   （完）

　　注 释

　　见 《 俄罗斯解密档案选编》第三卷(1950.8--1951.8) 第93--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