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中国隐忧”

　　西方文明起源于“东方”——基督教、希腊（罗马称希腊为东方）就不必说，罗马帝国征服尼罗河、染指两河流域后，古埃及、巴比伦文明也直接进入欧洲文明机体，共同铸成西方文明精神。宙斯化身为公牛将腓尼基公主欧罗巴掳走的故事，演绎了欧洲的来历，也证实了西方文明的东方起源。《黑色雅典娜》一书对这一逻辑阐释得淋漓尽致。
近代以来，欧洲将世界近乎全部殖民，唯独遗留三大空白。时至今日，西方的东方挑战集中在这三大空白——俄罗斯、伊朗与中国身上，这是欧洲未能成功殖民、本身又长期不甘于效仿西方的文明。彼得大帝开启了俄罗斯效仿西方的进程，俄罗斯人自诩“第三罗马”，却不被西方接纳。
近日，笔者参加第十届布拉迪斯拉发全球安全论坛（观察者网注：GLOBSEC 2015），对此有了更鲜明的体会。来自65个国家的900名代表，包括5位国家元首、6位政府首脑，3名美国参议员，欧委会副主席、北约副秘书长及众多外长、防长与会，英国首相卡梅隆在开幕式上做主旨发言。尽管涉及能源、经济等软安全话题，但是，欧洲三大安全挑战——乌克兰危机下的俄罗斯、地中海移民与边界安全、伊斯兰国与极端主义威胁，占据了论坛的主要内容。美国推动北约维护欧洲安全，应对这三大威胁，但其能力与意愿均遭质疑，原因就在于更大的安全与价值挑战来自于中国崛起。

第十届布拉迪斯拉发全球安全论坛现场 图片由作者提供

“如果中国大陆的人均GDP达到台湾今天的水平，中国的经济总量就将是美欧总和还要多！同样是汉人，台湾能达到如此高的人均收入，大陆也能达到。”论坛上，来自英国的欧洲议会亲台议员唐纳克近乎仇视地对笔者说。他赤裸裸地挑明了一个事实——俄罗斯是短痛，而中国是西方的长痛。
论坛的“世界经济新格局”专场，美国人George Freeman的表演更是把西方的中国隐忧充分展示出来。他将中国经济比作当年的日本，会不断走下坡路，原因是政治不民主——说中国时左一句dictatorship右一句dictatorship，遭来笔者几连问：“你会中文吗？读过几本关于中国历史文化书？中共有多少党员？美国政治由1%的有钱人操盘，中共以九千万党员成为执政党，谁是dictatorship？”
论坛美其名曰是“全球安全论坛”，其实更多关注欧洲（尤其中东欧）安全问题。乌克兰与欧盟四个国家比邻，但四国对俄立场却不相同。格鲁吉亚前总统、现任乌克兰敖德萨州州长的萨卡什维利也在论坛上，引发莫可名状的讥讽与嘲笑。缺乏如前苏联那样的一致外部威胁，欧洲的价值观为各国分散的利益与身份认同所解构，对内认同遭遇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双重挑战，对外价值观外交也是诚信滑坡、岌岌可危。一位NGO领导人在论坛上哀求欧洲各国领导人：“对待乌克兰问题不要从各自国家利益出发，而要从欧洲价值观出发啊，想想二十年前的乌克兰吧……”
论坛由军火商和汽车商赞助，美国和北约撑腰。第二天下午专门安排一场由美国三位参议员站台的会议，为美国保护欧洲安全背书。可惜，麦凯恩参议员老矣，尚能饭否？他气场大不如前，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普京是西方威胁，美国重视欧洲。当被问及普京将克里米亚比作科索沃、伊拉克时，台上美国最年轻的参议员竟称，最大的差异在于布什是民选的而普京不是！真想反问：希特勒还是民选的呢！民选的就能无法无天、为所欲为？！考虑到中国未成为焦点而作罢。
尽管论坛日程未涉及南海问题、“一带一路”问题等，但中国还是在会上被屡屡问及，难以置身事外。主持人米高（来自BBC）问中国对乌克兰问题的看法，笔者答曰：一，中国支持乌克兰领土主权完整，建交公报写明了；二，中国不是也不会效仿俄罗斯，历史文化基因不一样，但美国和北约如何对侍俄，中国看在眼里——当年劝苏联解体，称民主化就会被西方接纳，如今呢……
“说是全球安全论坛，竟然没人提及联合国！世界经济格局变了，世界安全架构也应与时俱进，怎么就没有像G20那样的全球安全架构而只有美国的联盟体系呢？北约能像G20那样与时俱进，成为具有全球合法性的安全组织吗？！”笔者对北约副秘书长弗什堡的发问，引起激烈反响。是否能包容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这是西方文明正面临的一大考验。西方的中国隐忧，其实是西方自身的隐忧。美欧价值观分歧明显，TTIP难产更加剧了这一趋势，日本上窜下跳加强与北约、欧盟的接触，无非是捡起过时的西方认同，来表达面对中国崛起的焦躁不安。
西方的中国隐忧，集中表现在时下中美关系是否迎来转折点的讨论上。曾在香港碰壁的“金融大鳄”索罗斯，也关注着中美这两大经济体的互动。日前，他在《纽约书评》上发表文章“A Partnership with China to Avoid World War”（《与中国构建伙伴关系以规避世界大战》，点击链接查看观察者网译文），指出“美国政府应该真诚地尝试与中国构筑战略伙伴关系”，避免“把我们带回冷战时代”，甚至“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看来，索罗斯已经把西方的中国隐忧，以一种耸人听闻的方式表达出来，试图警醒世界、唤醒西方。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教授）